千秋节后,文武百官休沐三天。
使臣和亲王们陆续离开京城,只是越王却没有动身,这两天正绞尽脑汁想带着两个女儿上江王府拜访。
时值腊月,天寒地冻。容知棠怕冷,从千秋节那晚回到府上,便没有再外出。江胜寒没有公务,躲在府上不见客,都叫老王爷去帮他打点。从他回京起到现在,陆陆续续都有来拜访的,又遇上千秋节,这两日江王府的门槛都快被踏破了。
老王爷帮自己的儿子送走了一波又一波的客人,实在是精力有限,这日越王带着两个女儿来了,更令他头疼不已。
越王拉着老王爷苦口婆心:“皇兄啊,虽然我是陛下封的外姓藩王,但是按照礼数,我也该叫你一声皇兄。越州是个蛮荒之地,我两个女儿虽身骄肉贵,也略懂些琴棋书画,我这次来,就是想给她们俩在京中找一门亲事。”
“将军也尚未娶妻,皇兄啊,你帮着撮合撮合吧,也不怕你笑话,我两个女儿从那晚见了将军以后,回去就茶饭不思,心里只想着将军,实在是……”
两个女儿坐在一旁,闻言抬起袖子半遮住脸,十分娇羞的样子。
老王爷呵呵一笑:“首先谢谢两位姑娘对我们家胜寒的抬爱,我家这个儿子啊,为人刚直木讷,不是作为夫婿的好人选,实在是怕耽误了两位姑娘啊。”
越王闻言急了:“哎哟这说的是哪里的话,能嫁入江王府,那都是她们两个的福分,皇兄别折煞我了。”
老王爷摆摆手:“不说这话,你今日带着两位姑娘前来,也是看得起我们江王府,正好六月时,我儿协助太子去霞州治水立了小功,陛下赏赐了一些稀奇珍宝,我带着两位姑娘去挑几件,也算感谢两位姑娘对我家胜寒的一片赤诚之心。”
老王爷话说到这里,再愚钝的人也该明白了,越王讪讪地说道:“如此,多谢皇兄对我家两位姑娘的抬爱了。”
父女三人带着王爷送的礼品出了江王府的门,街上的人看见了,又开始议论纷纷,都说越王的两个女儿想飞上枝头变凤凰,江王府岂是随便哪个人都能来高攀的?
越王带着两个女儿拜访江王府,不久后抱着几个匣子从府里出来的消息仿佛长了翅膀,不一会儿就飞进了容知棠的耳朵里。
容知棠细想便知,将军耿直,送礼打发人的事情多半是老王爷出面做的,那个人八成是躲起来了连人家的面都没有见。
那父女三人在京城碰了一鼻子灰,灰溜溜回越州去了。
京中终于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容知棠撑着大大的油纸伞出了门,走去东街巷子尾那家酒肆,给他爹打上两坛子酒。
老太傅就爱喝那家的酿的酒,尤其爱在冬天的时候温着喝,外面簌簌下着雪,那家的酒比较温和,连容知棠这种不怎么能喝酒的,也能陪着他父亲喝上几杯。
雪从昨夜下到现在都未停歇,地面上积了厚厚一层雪,街上行人寥寥无几,容知棠撑着伞慢慢走过,身后留下了一串清晰的脚印。
酒肆的老板没有声气,蹲在火炉旁烤火,听闻脚步声响,回头一看,连忙起身 :“哎哟,容大人,我刚才还说呢,今年怎的不见来了,您这就到了。”
容知棠笑说:“雪下得大,走过来费了些功夫。”
老板熟练地给他拿出两坛酒,用绳子绑在一起递给容知棠:“这批是新出的,还是老规矩,您先带两坛回去给老太傅尝尝,要喝得习惯,叫下人来给送个信儿,我安排直接送到府上去。”
容知棠接过酒,付了钱给老板,又转身沿着来时的那串脚印出了巷子。
待他慢慢出了巷子,看到街的那头有一人撑着伞走来,来人身量高大,虽在雪地里行走,却脚步稳健。等走近了才发现,那人竟是将军。
将军今天难得戴了黑色披风,他的披风也有毛领,头发高高盘起,一手撑伞,一手背在身后。
“将军雪天怎么在街上走?”容知棠惊讶地问道。
将军在他面前站定:“容少傅不是说,我总是忽略京中的景色,一心只有南疆?所以我趁着下雪,随便出来走走。但是你的披风太好认,远远我就看见了。”
容知棠下意识打量自己的披风,他戴的正是千秋节参加午宴的那件暗红色加白毛领的,复又抬头问他,
“将军走了这一路,有没有把心中南疆的位置分一点给京都?”
江胜寒看着他笑了:“尚未,恐怕要劳烦容大人陪我再走一段看看。”
“那将军想往哪儿走?”
“全听容大人安排。”
“今日不凑巧,我出来给我父亲买酒,不能让他久等。”
“无妨,那我就先送容大人回府。”
将军接过容知棠手上的酒拎在手上,容知棠马上把腾出来的那只手缩回袖子里。江胜寒看了一眼,笑问他:
“容大人好像很怕冷?”
“京中子弟,哪有不怕冷的,只将军是例外罢了。”
“你比一般的京中子弟要怕冷。”
容知棠忍不住笑了:“将军别取笑我了,长年长在这京中,一到冬天,大雪连日不断,待到雪化的时候,真的是刺骨的冷。”
江胜寒也笑:“容大人误会了,我没有取笑你的意思。只是觉得,相比起六月在霞州的时候冷静又睿智的容大人,腊月里每日都毛茸茸的容大人更显可爱。”
被调戏的毛茸茸的容大人感觉到自己的耳朵尖微微发热,在他印象里,眼前这个大将军是不可能会说出“毛茸茸”、“可爱”这种词的。
“你这就是在取笑我。”
容大人有点气急败坏似的,
将军却还不知悔改:“怎的我夸容少傅可爱也叫取笑了?”
容知棠站定不走了,转身看着他,脸上带着一股与年纪不符的倔强:“劝将军少夸两句,我手上可是抓着将军小辫子的。”
将军愣了一下,随即意会到他说的小辫子,可能说的就是他偷画的事情,小王爷悔到肠子都青了,甚至都开始怀疑自己偷画的时候到底是被什么东西迷住了心窍。
他连忙清了清嗓子,给眼前这只炸毛的小猫顺毛:“好了,容大人既不喜欢,便只当是我说错话了,何必恼我。”
容大人转头就走,连他自己也没意识到,他下脚踩在雪地上的时候,力道带着一股孩童的稚气。江胜寒赶忙拎着酒追赶上去:“地上滑,小心些走。”
那人却不再理会他,两人就这样一言不发走到了太傅府的门口,容知棠转身要拿江胜寒手上的酒,江胜寒扬了扬手,避开了他,
“听闻老太傅在院子里种了几株腊梅,我今日帮着老太傅拎酒走了一路,不知道能不能有幸进府观赏一二?”
容知棠把他挡在门口:“将军若执意要进,老太傅想来也是不敢拦的。”
老太傅是不敢拦,但是看容少傅这个架势,今日他是进不去这个门了。
“容大人这意思我懂了,你回去吧,我改日再来。”说着把酒递给了他,容知棠接过酒,转身回了府里。心里却想着,明明是他先招惹人的,又把话说得那么委屈,到头来像是我欺负他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