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督军?裴督军?”
有女声低低地在耳旁响起。
裴湛山缓缓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双沉静的黑眸。
他见她穿着护士的服装,与自己用极低的声音开口,“我是政府的情报人员,我这里有些药,可以让您舒服一些。”
听她说的是汉语,裴湛山声音沙哑,“都是中国人,给我一个痛快,那边有手术刀,快杀了我。”
“裴督军?”那护士眸心剧震。
“比起落在日本人手里,我宁肯死在你手里,快点,杀了我!”裴湛山对着她催促。
那护士闻言,眼中有不忍之色划过,“裴督军,我知道您现在承受着非人的痛苦,请您坚持下去,我已经把消息传了出去,政府一定会派人来救您。”
裴湛山微微摇了摇头。
“您别放弃希望……”
“不用来救我,我的手下已经全部战死,独留我一人,我还有什么颜面活在这世上?”裴湛山的黑眸炯深,望着那护士的眼睛,仍是哑声催促着,“快,杀了我!”
“您想想您的家人,想想您的太太和孩子,她们都在等您。”那护士不再与裴湛山对视,只迅速地为了他打了一针。
裴湛山想起了樊亭与念念,他与女儿分别时念念还不到六岁,随着时间的流逝,父亲的影子会慢慢变得模糊,至于樊亭,无人会比他更明白,那一句缥缈的承诺亦不过为了给他一个念想。
“没有人会等我。”裴湛山的声音低沉,缓缓闭上了眼睛。
那护士无法,只得小声叮嘱,“裴督军,我给您打了一针镇静剂,您可以睡一会儿补一补精神,千万不要放弃希望,等晚上我会找机会再来看您。”
护士说完,见裴湛山仍是闭着眼睛不再开口,也不知是睡着了,还是不愿再与她废话,她在心里叹了口气,起身离开了病房。
天色已暗,指挥官带着人又一次进了病房。
有人为裴湛山解开了手脚的尼龙绳,让他坐在了指挥官面前。
“裴君,这几日不知您是否想清楚了?”指挥官望着眼前被折磨得几乎奄奄一息的裴湛山,徐徐开口,“裴君,国民政府已经将首都迁到了重庆,只要您肯配合皇军,我们可以在南京成立一个新的政府,我们可以推举您当大元帅,与皇军共建大东亚共荣圈。”
裴湛山没有出声。
指挥官靠近了些,继续说了下去,“你们中国有一句古话,良禽择木而栖,裴君又何必这样执着?我抱着十足的诚意,还希望裴君能够相信我。”
裴湛山微微抬眸,他看着眼前的指挥官,静静地吐出了几个字来,“我信你妈。”
指挥官的脸色登时变了,“裴君既然这样不配合,那也别怪我无情,来人,把他送去刑房。”
“长官,”有医生上前一步道,“他的身体情况恐怕经不得那些酷刑,况且,也没有任何酷刑能与药瘾发作的痛苦相比,他连药瘾都受了,只怕就算用上酷刑也没作用。”
指挥官皱了皱眉,他最后看了裴湛山一眼,就见裴湛山正冷笑着看着他,指挥官压抑着怒火,终是愤然离开了病房。
裴湛山不知道自己究竟被关了多久,病房里并没有窗户,每一天都是暗无天日,他在清醒的时候一语不发,绝食求死,药瘾发作时暴躁如狂,有很多次裴湛山都觉得自己要死了,但日本人显然不愿让他死,每回都会有大批医生来抢救他,把他救活,让他继续承受这些药瘾发作的折磨,以此来逼他就范。
“裴督军,您醒醒,裴督军?”
裴湛山在昏睡中又是听见了那一道声音。
他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仍是那双沉静的眼眸。
“裴督军,你听我说,他们已经放弃了从你口中得到作战方针的打算,我听见了他们的谈话,他们要秘密把您送到辽源战俘营去,那里是日军设立专门用来关押高级将领和高级文职官员的地方,裴督军,请您不要放弃希望,这些痛苦都是暂时的,您一定要活下去。”
那双沉静的眼眸深深地看着裴湛山,同时将一包药与糖果塞进了裴湛山的口袋,“这药可以缓解您的药瘾,这些糖果可以为您补充体力,裴督军,我会和政府联系,将您的下落告诉政府,我们一定会设法救您的。”
那护士的话刚说完,就听走廊上已是响起了日本人的脚步声,那护士眸心微变,与裴湛山最后说了句,“裴督军,多多保重。”
语毕,那护士迅速地离开了病房。
美国。
屋外下着大雪。
樊亭静静地看着窗外的大雪出神,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后,她转过身,看见了樊玲的身影。
“二妹,”樊亭的眼睫微颤,“有消息吗?”
樊玲摇了摇头,“国内的报纸……都说大帅和手下的将士在松山一役全部牺牲了。”
樊亭听了这话,脸色越发的苍白下去。
姐妹俩有片刻的静默,樊亭深吸了口气,与妹妹说,“二妹,我想劳烦你帮我照顾一段时间念念,我要回国一趟。”
“姐,你不能回去,你不知道现在国内变成了什么样子。”樊玲的脸上并没有吃惊的神色,似乎早已猜到了姐姐的心思。
“怎么了?”樊亭问道。
“南京沦陷了,”樊玲的眼中浮起了痛恨之色,“子亮有同学在报社工作,说看见了记者从国内带出来的相片,那些相片拍的全是南京现在的情形,南京现在……简直是人间炼狱。”
“他们在南京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简直,简直是让人发指。”樊玲的身子忍不住颤抖起来,她看向了樊亭,又是说道,“所以姐姐,现在绝不是回国的时机。”
樊亭想起了父亲,她曾接到父亲的家书,樊家与纪家都在这一场大战之前举家迁徙到了重庆,虽是损失了不少的家产,但总算得了暂时的太平。
而她们的家乡苏州,在上海沦陷后不久也已经被日军占领,杀人已成为他们的娱乐方式,在侵略者的铁蹄下,苏州城已从人间天堂变成了人间地狱。
樊亭虽身在美国,可想起祖国与家乡正在经受的这一场浩劫,只觉心里钝钝地疼,她觉得喉咙发痒,刚张开口就是剧烈地咳嗽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