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阿婉（九）
一番真情剖白说完、勤政殿内一片寂静；
栗绛允眼神未曾有片刻心虚，坚定地与上首死亡对视；
商卿越打量他许久，终是轻笑一声：
“ 你也知道你身子不好，如何配得上阿婉呢？”
栗绛允微微挺直了脊背，朗声道：
“ 陛下，草民虽身子骨弱些，但草民对长公主之心赤诚热烈，草民愿以余生之力护长公主周全喜乐 ”
“ 若此生有幸得陛下成全，草民必不负长公主韶华 ”
商卿越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说道：
“ 哼 ~ ~ 说得倒是好听，阿婉乃朕最疼爱的妹妹，怎可轻易许给你这病秧子 ”
此话一出、向来温柔的杏眸里划过苦涩，可机会就在眼前、栗绛允不想错过；
临行前父亲说过，就算没有结果也要拼尽全力一试，努力过了再回想来路也不会抱憾终身；
虽说姻缘皆由天定，但有句话叫事在人为；
思及此、栗绛允攥紧拳头正色开口：
“ 草民虽不能像那些身强体壮之人般，能在战场上为大昭奋勇杀敌，立下汗马功劳 ”
“ 但草民自幼饱读诗书，不是一事无成的混小子，得父亲一手教导长大、父亲曾说草民青出于蓝 ”
“ 若有幸成为长公主的夫婿，草民愿用毕生所学为大昭分忧解难、鞠躬尽瘁效犬马之劳 ”
商卿越轻笑：
“ 哦？那朕考考你、假若陇南低洼之地水患严峻，其百余公里外都遭水患迫害，朕派你前去治水、该从哪里进？又该如何治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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栗绛允略微思索，跪在地上娓娓道来：
“ 陛下，陇南虽处于低洼之地，然其附近百公里左右、有一座青松山地势较高，陇南幸存人士也必会冒死前去青松山暂避 ”
“ 青松山上也可利用地势优势观察水患全貌，制定更周全的应对策略，物资和救援将士也能暂时安定 ”
“ 至于具体治理之法，第一步，组织人手迅速疏通河道，拓宽并加深主要行洪通道，洪水能够顺畅排泄，缓解低洼处的积水压力 ”
“ 水患必然伴随着堤坝冲散，在第一步安定后水位会下降不少，应尽快在河道两侧修筑新的堤坝、或者说修建被冲断的部分，防止洪水漫溢 ”
“ 第二步，在受灾区域周边开辟蓄洪区，陇南地势复杂，仅靠疏通河道可能无法完全解决水患问题 ”
“ 合理开辟蓄洪区，在洪水来临时能够储存多余水量，削减洪峰，减轻下游地区的防洪压力 ”
“ 最后、其实长期来看，陇南处于低洼地势是一回事，其地域多为流沙泥土也是一大要点 ”
“ 多多种植树木、待其生长成熟可为天然屏障，陇南四季如春这也不是难事，若能做到像是青松山一般，再有此事件也能多些百姓存活 ”
“ 低洼之地最怕洪涝，泄洪闸口应该多多增设、其闸口引向江河湖海、只出不进可保安稳太平 ”
“ 当然这不过是纸上谈兵，唯有亲眼所见真枪实弹、才能制定对应方针 ”
商卿越静静听完，随后轻笑开口：
“ 不愧是栗爱卿的儿子，比之你父亲也不遑多让 ”
“ 做了驸马可就不能科考入仕了 ~ ~ ~ 你可想好了？”
栗绛允温柔一笑：
“ 草民为臣为民也都是大昭人，只要能为百姓谋福、身份并不重要 ”
“ 草民今日前来实在有些唐突，长公主殿下正是伤心的时候、陛下可考虑些日子再行召见草民 ”
“ 但草民想让陛下带一句话给长公主 ”
商卿越眉峰微挑：
“ 什么话？”
栗绛允轻咳半晌、平缓呼吸后笑着开口：
“ 明珠不论是在泥土还是在夜空都是一样的璀璨，总会有人为它的光华前赴后继 ”
“ 拂去泥土洗尽铅华、光芒会更加耀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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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明家夫妇被下了诏狱，罪名是侮辱当朝长公主，不论是前朝还是百姓一时都人心惶惶，生怕下一个就是自己；
栗绛允在勤政殿走一遭的事情也传与世人，百姓们私下底都在笑话他不要贵女要破鞋；
结果好巧不巧这话落下，正赶上栗绛允带着贴身小厮上街采买；
栗绛允当时就叫人拿下了那说话人，直接扭送到主街衙门去、以侮辱长公主罪名送进了大牢；
清瘦的公子站在街上言明长公主多年功绩，称长公主为天上神女、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谁在敢污言秽语散播谣言、只管进衙门喝茶，总归有的是地方。
又派了数位家丁在街上巡逻，抓到散播谣言的人就直接送进衙门；
这位一向以病弱闻名的栗公子、头一遭在众人前崭露头角；
与之相配合的是商卿越也派了御林军前来巡逻捉拿，肃清金甲卫中散布谣言的源头将其处死；
一晃一个月过去、随着越来越多的人被抓进诏狱，渐渐不再有谣言出来，上京城像是恢复了往日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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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玉婉自此听了栗绛允那句话后、像是想明白般不再惩罚自己；
他说的没错、总不能因为旁人的过错反思自己，毕竟自己也只是受害者罢了；
商卿越告知她栗绛允想求娶她，连带着那句 —— 女子贞洁不在罗群之下也一并告知，倒是叫商玉婉高看他一眼；
栗绛允像是在表明自己的心意，每日都会派人送来涵盖腊梅图样的东西，其中有一盆韩翠腊梅跟赤霞腊梅一样稀罕；
可惜这花儿太过娇贵，长自极寒雪地无法适应大昭气候，便是养在冰窖也很快凋零了，还让商玉婉惋惜好几日；
商玉婉在他送礼物的第三天就说、自己不需要这些东西，现在也无心婚嫁之事；
栗绛允只第四日派人来时说了一句：
这是草民自己的心意，殿下喜欢就收下、不喜欢留着赏人也可；
草民既已说出会将公主视若珍宝，不管您是否应允草民，草民甘之如饴；
梅花孤傲冷杰，于高山之巅、极北雪地、悬崖山峭所长，高处不胜寒、独特幽香艳压满园春色，就像长公主身处万人之巅。
这倒是让商君盛又是一阵牙根痒痒，直说小姑姑太优秀也是麻烦，刚解决了一个明庆又来了个栗绛允！
但他话头一转，说这栗绛允倒算个爷们儿，起码能看得出是真心喜欢小姑姑，不像明庆那个道貌岸然的东西！
商玉婉只笑着看向别处，但提起婚嫁之事眸底带着难过；
她也只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便是再有能耐、失了贞洁能有活下去的勇气就很不容易了；
孟琳知道她心里的委屈，求了商卿越准许她婚嫁自由，别催着她早早成家。
何姚欢一直跟着宫里皇后身边的女官学规矩，整日忙得脚不沾地、只能深夜下了学来看看商玉婉；
商君盛看到了小姑姑最脆弱的一面后发愤图强，像是拧着一股劲一越发刻苦；
商卿越见儿子逐渐成长，也开始派给他一些差事历练，两个人倒是都忙得不行，每天也就抽空陪陪商玉婉；
好在商玉婉想明白了也就放下了，恢复了往日的从容不迫，甚至于因为此次事件跟商卿越的兄妹之情有所缓和。
明庆跪在勤政殿前说家父家母所言不是他的本意，他甘愿遵从婚约娶长公主；
彼时明丰给商玉婉送了封信，将定亲宴前一天的事情告诉了她；
与自己料想一致的结果没有叫她太过惊讶，只嘱咐了商卿越叫他解除二人婚约；
商卿越气不过明家墙倒众人推的样子，罢免了他们父子二人的官职；
随后放出了明子尚夫妇，又把婚事解除了，明家弄了个人财两空。
边疆苦战一月半、双方首战打了个平手，林度虽然年纪尚轻但作战经验丰富，与闼达一群老将对战也不落下风；
甚至生擒了一位闼达军师，关在大昭营帐内严刑拷打数日，终是吐露了一部分实情：
这其一、赫连奇查兄妹去大昭就是为了把商玉婉带回来，他们觉得这个女人太聪明，有了她闼达定势如破竹踏平诸国；
其二、闼达早就在京城部署了不少暗桩，这人具体是谁他不知道，只知道人数不少，其中还有一位混进了帝王后宫；
其三、闼达兵力少说二十万之多，首站虽说两方平手，但只要闼达重新部署再度来袭，大昭十万兵力绝不是对手。
将这件事禀报给商卿越后、商卿越派镇北侯率五万精兵、从北境前往闼达支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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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来到秋闱放榜、栗绛允中了新科探花郎；
本来以他的才学该是状元之才，但他长得实在是太好了，探花还没有状元俊俏可是要为人耻笑的，没法子就给他安了探花之位，
金銮殿前帝王会试、比当年更加沉稳的栗绛允、使得商卿越龙心大悦，直说自己没看错人，他果然是个人才；
彼时状元探花榜眼、率领剩余一甲前十名的人身骑骏马、胸前绑着大红花打马游街；
行至御街前引得一众贵女丢手中绢帕，其中一枚香囊只差一寸便打到栗绛允身上；
栗绛允夹紧马腹堪堪避过，笑着说自己已有心上人，不能再接小姐好意；
这话一出众人定睛看去，瞧出这是看上长公主殿下的栗公子；
一时间探花郎与长公主的旷世奇恋、在说书人口中一一传送；
他们编出了各种桥段，引得茶楼酒馆满是看客，品茶吹箫听得起劲、说书人一场少说能赚五两银子的赏钱。
没人敢说长公主不洁之身的事儿，毕竟说了的都下了大狱挨板子蹲牢子；
但私底下还是为栗绛允不值，他是栗家独子，于情于理都该风光无限重振栗老太师之风才是；
可他金銮殿前拒绝封官，大殿之上长跪不起、只说自己想等长公主垂青，那才是他科考的心之所向；
人们渐渐开始说栗绛允的深情如许，每日一件的腊梅样式物件送到宫中，风雨无阻从不重样，也坚持了三月有余；
最初宫人们都在打赌他能送多久，赌局不断加码、没人能赢得最终银钱；
可惜才子有意、神女无梦，商玉婉每次都是拒绝，旁人只道长公主、怕是将那些物件随手赏人了；
可没人知道永安宫偏殿堆满了腊梅物件，每一样都被精心擦拭，摆放在沉香乌木八仙过海多宝阁上；
最明显的一个位置上是厚厚牛皮纸封存的书信，总共六十封、那是栗绛允在帝王同意后写给商玉婉的，随着每天的礼物一起送来；
栗绛允的爱的确如他所说，不管岁月变迁还是天各一方，他始终如一不曾改变，甚至越发浓厚；
温柔内敛的病弱公子，自小循规蹈矩处处守着规矩，唯独在商玉婉身上屡屡破例；
向来不信神佛的人、也时常去皇家法华寺祈福，盼望自己身体能再好些，这样坚持的时间也久些；
他原本也不是怕死的人，有了念头后反而开始小心翼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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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玉婉曾在科考前约他在宫外小叙；
天字一号房内端坐的少年略显紧张，站在屋内来回游走，不时对着铜镜理理衣冠；
他穿了素日最好看的天青色锦袍，身子稍微养好了些后皮肤也不再病态苍白，越发衬得他俊美如铸、面若冠玉。
长公主带着贴身侍女进来，摘了帷帽后开门见山：
“ 本宫只问一句，栗公子情从何来？”
许久未曾见过佳人、随着帷帽摘下栗绛允也心跳如雷；
几次平缓呼吸，拱手作揖缓缓开口：
“ 学生幼时身子极差、只得每日待在四方院阁尝遍百种苦药，每日只想着如此活着拖累父母又难受了自己 ”
“ 家父为了让学生有活下去的意义，私下里讲了许多长公主的惊才绝艳，称长公主虽为女子却不逊于任何男儿 ”
“ 学生听到了一个女孩心怀大义、敢为天下先、为世间疾苦征得一丝福音，让天下女子有书可读、不必草草一生 ”
“ 数次的讲述叫学生开始憧憬，这样的女子竟真的存在，明师兄信中也说您是天之骄女，谋略学问皆是上乘 ”
“ 您是学生幼时的榜样，所以趁着身子好些、带着能有幸见到殿下的心、从丰都一路赶来上京 ”
“ 万幸陛下仁厚、给了学生入上林苑的机会，学生珍而重之，在衣柜前选了又选，只想在心中榜样前留个好印象 ”
“ 父亲说长公主会从上林苑后院儿进来，后院儿有棵百年杏树，那天数次转身望去，所见皆不是心中之人 ”
“ 后来长公主殿下一席华服进来、学生只觉周遭一切安静，脑海中唯有长公主的嫣然一笑 ”
“ 杏花疏影里、佳人浅笑间，学生就慌了神，一直以来的敬慕之情逐渐变质，学生有了下作的念头 ”
“ 家父说人一旦有了爱、便会因爱而嫉妒、仇恨、看到心爱女子与旁人谈话都会生气，学生害怕自己丑陋的一面展示在长公主跟前 ”
“ 所以逃也似的回了丰都，只盼着心绪平复忘却不该奢求的东西，可时过境迁爱意疯长、思念也如潮水般袭来 ”
“ 计算着长公主该及笄了，学生再也忍不住让父亲带着学生回京，家父说学生这样的人没法给殿下幸福，看了只会徒增烦恼 ”
“ 可太和殿前明师兄站出来说出是长公主的未婚夫婿，学生虽心如刀绞、但学生知道明师兄是个好人，比起学生来、他更适合殿下 ”
“ 这份爱意再也无法宣之于口，所以学生原本想着殿下和明师兄大婚后就回乡、此生永不踏入京城 ”
“ 学生今日所言绝无虚假，栗家所有亲戚族老人尽皆知 ”
“ 陛下说倘若学生能考中一甲，会替学生问问长公主的意思，只要有一点机会学生都不会放过 ”
“ 学生也有私心了，那些编排学生和长公主的画本子、学生全都买了一份，茶楼讲书的每日都抽出时间去听一听 ”
“ 学生行为龌龊，但学生爱意赤诚，绝无作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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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话说完、连翘看着他的眼神都带着几分郑重；
她跟在长公主身边多年，看人看事自问十拿九稳，她看得出栗绛允没有虚言；
商玉婉那颗平静许久的心、也随着他的话恢复生机，逐渐加快；
良久后商玉婉轻声开口：
“ 可是本宫 ······· ”
话还没说完、栗绛允抬起头正色打断：
“ 没有可是！只凭着那一抹红就判断女子是非、岂非太过荒唐？”
“ 学生有的是血，割开了能放满数条白绫，可长公主只有一个，不可替代，不可忘却、亦不可放下！”
“ 爱不是那么肤浅的东西，起码学生的爱不是！”
“ 学生只要长公主！不管您是何样子！白发苍苍也好！如花美眷也好！学生爱的是人，与其他无关 ”
“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倘若殿下不在三千行列，即便是仙女下凡也不过是红粉骷髅 ”
“ 这份爱历经岁月变迁越发浓烈，若不是长公主、学生宁缺毋滥 ”
一番话说完、栗绛允心跳越发强烈，如此孟浪之言叫他羞愤的低下头去不敢再看；
紧紧闭上眼睛等待宣判。
恍惚间似乎听到心上人的回应：
“ 这是你说的，这辈子不能反悔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