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绝情谷,微风拂过,氤氲着淡淡的花香。晨曦洒落,映得整片花海都仿佛披上了一层金纱。无数情花在微风中轻轻摇曳,花瓣脆弱得仿佛只要轻轻触碰,便会飘然落地,随风飘零。
韩言直沿着铺满碎石的小道缓步而行,脚下偶尔传来花瓣被踩碎的细微声响。远处,公孙绿萼正带着一群侍女,在花丛间轻盈穿梭,指尖翻飞,灵巧地摘取着盛开的花瓣。她的身影被晨光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淡绿色的轻纱裙摆随风轻舞,宛若林间仙子,衣袂飘飘。
她们并不是随意采摘,而是小心翼翼地从花枝上挑选着某些特定的花瓣,先是轻嗅,然后再用贝齿轻轻咬下一角,像是在品味着某种奥妙的滋味。
韩言直见此情景,不禁心生好奇,上前几步,朗声笑道:“公孙姑娘,你们这是在做什么?这些花瓣……竟然还能吃?”
公孙绿萼闻声回头,清丽的脸庞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她素手一翻,递过一片鲜嫩的花瓣,道:“韩大哥尝尝便知。”
韩言直接过那片花瓣,略带犹豫地放入口中,轻轻咀嚼。刹那间,一股浓烈的苦涩味充斥舌尖,让他微微皱眉,忍不住咂了咂嘴,道:“这味道……未免也太苦了些。”
公孙绿萼却只是轻笑,未作解释,而是又从另一株情花上摘下一片递给他。韩言直半信半疑地再次放入口中,这一次,入口的却是甘甜如蜜的滋味,丝丝沁人心脾,带着晨露般的清爽,让人不禁心生愉悦。
他诧异地看向公孙绿萼,皱眉道:“这花瓣看起来一模一样,为何味道却截然不同?”
公孙绿萼眼中闪过一丝淡淡的波光,声音轻柔而富有韵味:“这便是情花的特性,外形相同,味道却有天壤之别,有的甘甜,有的苦涩。世人无法从外表分辨其滋味,只有亲口尝过,方知其中甘苦。”
韩言直怔了怔,低头看着手中那片甜美的花瓣,良久后感慨一声:“果然是花如其名,人间的爱情,又何尝不是如此?若能事先分辨甜苦,世间便不会有那般多的痴情人痛苦煎熬了。”
公孙绿萼抬眸望着他,嘴角带着几分浅浅的笑意,低声道:“若世人真的能预知一切,那还有何乐趣可言呢?”
韩言直静静地看着她,心中似有触动。他原以为公孙绿萼不过是个生于世外之地的纯真少女,却不料她竟有如此通透的见解。她虽未真正经历过红尘爱恨,却似乎比许多沉浸其中的人还要看得清楚。
公孙绿萼微微一笑,轻轻抬手,捻起一片花瓣放在掌心,任由晨风拂过,将其吹得飘飘然落入花海深处。她轻叹道:“若世人能提前知晓结局,世间或许就不会有那么多遗憾,但……爱情的可贵,便在于它的未知。正因不知前路如何,才更令人珍惜当下。”
韩言直听着,顿觉这话意味深长,目光微微一顿,仔细打量起这位绝情谷的大小姐。她虽温婉恬静,但骨子里却藏着一抹独属于自己的执拗和清醒,绝不是寻常闺阁女子那般天真单纯。
他不由自主地问道:“公孙姑娘,这么说来,你可曾尝过这世间的甜,或是苦?”
公孙绿萼一怔,旋即轻轻摇头,低眉浅笑道:“绿萼自幼生长于绝情谷,与世无争,也就这几个月前往洛阳救济百姓,才离开过绝情谷,未曾见过书中描绘的世间的繁华,这情花,便是我唯一的见证。”
韩言直闻听此言,目光沉了沉,随即顺势追问:“怎么会呢?公孙姑娘的父亲,身为一谷之主,想必事务繁忙,不得分身,可女儿最是与娘亲亲近。你娘……可曾给你讲过谷外的事情?”
他语气不疾不徐,似是随口一问,实则暗含试探之意。他对这位神秘的公孙谷主,始终心存疑虑。
公孙绿萼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微微一愣,眸中闪过一丝怅然,旋即低声道:“我自幼……娘便被恶人所害,从未见过她的模样,也从未听爹提及过她的事。”她的声音轻得仿佛一片飘落的花瓣,带着一抹难以察觉的惆怅。
韩言直一时怔住。
不知是无意识还是下意识的,韩言直脱口而出:“你娘武功那么高强,怎会有人害得了她?”
话一出口,他心头便是一沉,暗道不好,自己竟一时失言,话中之意未免太过直接。果然,公孙绿萼猛地抬头,眼中透出一抹惊讶,追问道:“韩大哥,你认识我娘?”
韩言直微微一滞,脑中飞快思索对策。他的目光掠过公孙绿萼微微颤动的睫毛,看着她一脸期待地望着自己,终究还是按下心中疑虑,露出一抹勉强的笑意,随即拱手道:“哦……我只是随口一说。公孙谷主武功如此高强,连樊一翁都是他的徒弟,樊一翁伯伯身手不凡,想来公孙夫人也是绝顶高手,否则怎能匹配谷主?”
他的话显然有些牵强,甚至说得有些敷衍。但处于恋爱脑的公孙绿萼竟丝毫未觉,反倒是微微一笑,眉目间带着一丝单纯的欣喜,道:“韩大哥说得对,我娘一定是个很厉害的人,可惜……我从未有机会见到她。”
公孙绿萼的神色柔和了下来,轻轻拢了拢耳畔被风吹乱的发丝,似是陷入回忆般望向远方的山峦。晨光洒落在她的侧脸上,映出温润的光晕,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宛若一朵初绽的情花,柔美中带着一丝哀伤。
正当韩言直,准备上前安慰公孙绿萼的时候,忽然,空气中传来一阵急促的风声,韩言直警觉地抬头,便见一团黑影从不远处的屋檐上疾掠而过,动作轻盈迅捷,宛如一只穿梭在黑暗中的游隼。他下意识地伸手,将公孙绿萼护在身后,低声道:“小心!”
公孙绿萼却毫不慌乱,反而皱起眉头,清脆地吩咐道:“快!去喊人布渔网阵!这个小偷又来了!”她的声音清越,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谷内顿时响起悠长的号角声,惊动了整个绝情谷。
不多时,一群身穿绿衣的弟子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手持长杖、绳索,迅速布下阵势。樊一翁大步流星地走在最前方,眼中透着怒意,沉声道:“小姐,那老贼又来了!”
“他往丹房的方向去了!”公孙绿萼目光锁定黑影消失的方向,语气果断。
“快追!”樊一翁一挥手,带着众人直奔丹房而去,公孙绿萼和韩言直也紧随其后。
回廊幽长,几人的脚步在青石地面上回响着,空气中弥漫着一丝肃杀的气息。韩言直一边跟着疾行,一边问道:“听你和樊一翁的意思,这个小偷经常来?绝情谷如此隐秘,怎会有外人进来?”
公孙绿萼微微喘息,边跑边回道:“是一个胡子头发花白,像个孩子一样的老人,这人已经来了好多次。第一次偷的是父亲的书画,第二次偷了珍藏多年的灵芝,第三次……”
韩言直眉头微皱,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等等,他每次都只偷你父亲的东西?其他人就没有丢失过什么?”
公孙绿萼脚步微顿,眼中闪过一丝恍然。她从未仔细思考过这个问题,可如今细细回想起来,谷内的其他弟子和仆人确实从未丢过任何东西,唯一的受害者,始终是她的父亲公孙止。
她低声喃喃道:“……的确如此……”
韩言直眼神深邃,心底已然升起一丝疑惑。然而,此刻并非深思之时,丹房已近在眼前。
他们穿过最后一道长廊,丹房的大门映入眼帘,门扉半开,隐约能看到里面闪烁的烛火,还有几只翻倒在地的瓷瓶,洒落的丹药散了一地,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药香。
“就在里面!”樊一翁眼中寒光一闪,沉喝道:“围住出口,不准让他跑了!”
绿衣弟子们立刻分散,迅速在四周布下封锁,渔网阵缓缓张开,如同一张无形的巨网,等待着那名神秘的小偷自投罗网。
四周的绿衣弟子已将整座丹房团团围住,手中持着事先准备好的渔网,紧张而有序地调整阵型,仿佛随时准备捕捉猎物一般。公孙绿萼微微侧身,低声道:“韩大哥,小偷就躲在里面,我们绝情谷的人已经多次捉拿此人,可他每次都能逃之夭夭,这次……我定不会让他跑了!”
韩言直目光深沉,回想着刚才公孙绿萼的描述,他沉声问道:“你刚才说,这个小偷每次都只偷你父亲的东西?但从未听说过其他人有失窃的情况?”
公孙绿萼微微一愣,贝齿轻咬唇瓣,细细回想,竟发现事实的确如此。自那神秘老者第一次出现以来,无论偷的是什么,目标永远只有公孙止,从未听说过谷内其他人遭此贼手。她的眉头微微皱起,似乎是第一次意识到这其中的古怪之处。
韩言直见她陷入思索,继续问道:“那你父亲呢?他对此事如何反应?”
公孙绿萼回过神来,缓缓道:“爹爹每次都很生气,他说这小偷胆大包天,竟敢冒犯绝情谷的威严。他多次吩咐樊伯伯加强巡逻,也加派了人手守在重要场所,可每次那人还是能轻易潜入。”
韩言直思索片刻,眼中闪过一抹锐光,轻声道:“如此看来,此人对绝情谷了如指掌,甚至可以说……对你父亲的行踪与所藏之物极为熟悉。”
公孙绿萼心中一震,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她还来不及深思,便听到丹房内传来一阵“叮叮当当”的脆响,似是瓷瓶翻倒在地,接着便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快!他要跑了!”樊一翁大喝一声,率先冲了进去,其他绿衣弟子随即蜂拥而上,手中的渔网高高抛起,如巨大的天罗地网一般,笼罩向房内那个黑影。
韩言直也加快脚步,跨入丹房之内,第一眼便看到角落里一道身影,他的衣衫破旧,但却十分干净,满头花白的乱发遮住了半张脸,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个流浪乞丐,但整个人又带着一种武林侠客的气质。
然而,在众人靠近的瞬间,那老者猛地一跃而起,身形灵活得不像是年迈之人,他轻轻一点地面,整个人便如鬼魅般蹿上了横梁!
“嘿嘿,又被你们发现了啊……”老者躲在横梁上,声音透着几分狡黠与玩味,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黄牙,眼神却是灵动异常,宛若一个顽皮的孩童。
公孙绿萼怒声道:“你这个老贼,今日看你往哪逃!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老者嘿嘿一笑,竟然毫无畏惧,随意地盘腿坐在横梁上,手里还拿着一个小瓷瓶,晃了晃,里面的丹药发出清脆的响声。他眨了眨眼睛,笑道:“小姑娘,别这么凶嘛……老头子我只是拿点东西,借用一下,过几天还回来就是了,何必如此小题大做?”
“胡说八道!”公孙绿萼俏脸一沉,指着他怒道,“你每次都这样说,可你拿走的东西从未还回来过!”
“哎呀,这可冤枉我了。”老者摆了摆手,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那灵芝嘛……我又没吃,只是藏起来了,任在这绝情谷内,你若是找到,便还给你们。你爹的书画嘛,我拿去练练字,练完了也藏在绝情谷内,还是老规矩,找到了就还给你们。至于这丹药嘛……”他捏起瓷瓶在鼻尖嗅了嗅,笑眯眯道,“这可是你爹珍藏的宝贝,但我也不稀罕,一会我也去藏起来,你们若是能找到,还是还给你们。”
樊一翁已是怒不可遏,大喝道:“胡言乱语!今日老夫定要拿下你!”
说罢,他猛地挥动长杵,朝着老者直击而去。然而,那老者身形一晃,轻飘飘地避开了攻击,动作迅捷如风,竟是在屋梁上来回腾挪,宛若猿猴一般,让人捉摸不定。
韩言直冷眼旁观,暗自琢磨着老者的举动——此人并未施展什么高深的内力,仅凭身法便能游刃有余,说明他的武功路数十分独特。更令人费解的是,他看似随意行窃,但从目标和手法来看,却绝非普通盗贼。
这时,韩言直不动声色地向公孙绿萼靠近,低声问道:“你可曾查过,这人究竟是谁?可有来历?”
公孙绿萼咬了咬唇,低声道:“不知道……他像是认识我爹,却又从不与他正面交谈,每次只偷东西,绝不伤人,也不与谷内其他人接触。”
韩言直目光微微一闪,忽然觉得此事更加耐人寻味。他心中暗暗有了计较,随即缓缓走到房间中央,微微仰头,看着仍在屋梁上躲避追捕的老者,忽然朗声道:
“阁下若只是寻常小偷,何至于每次都冒险潜入此地?若是在下所料不错,你真正的目的……恐怕并非这些东西吧?”
此言一出,正在屋梁上腾挪的老者身形微微一顿,似是被戳中了什么,目光幽幽地扫向韩言直,眼神中带着几分玩味和探究。
韩言直勾唇一笑,继续道:“阁下如此神出鬼没,每次只偷公孙谷主的东西,却从不取他人之物,这岂是寻常盗贼所为?莫非……阁下与公孙谷主,另有旧怨?”
房间内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目光齐齐落在那老者身上。
老者缓缓收敛了笑意,低头看了韩言直一眼,忽然“哈哈”一笑,声音中透着几分复杂的情绪:“小子……有点意思。”他嘴角微微上扬,似笑非笑地道,“你倒是比这些小丫头、老家伙有趣得多……”
老者眯着眼睛,看了韩言直一眼,咧嘴笑道:“好个小娃娃,没想到你还挺聪明的!我和公孙止并无恩怨,只是这厮做人有问题,做事太过毒辣。我老顽童遇到了,岂有不管之理?此次我本欲放火烧了这丹房,今日就看在你小子还算机灵的份上,便放过他一次。”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惊,尤其是樊一翁,手中长杵紧了紧,厉声道:“老贼,你胡言乱语些什么!我家谷主仁善宽厚,怎会做出你所说的事情?”
韩言直却没有急着开口,他眯了眯眼,敏锐地察觉到对方并非无的放矢,而是有的放矢。他沉稳地拱手,朗声道:“老顽童前辈,不知公孙谷主究竟何处有问题?何不开诚布公地说出来,让大家评评理?前辈如此三番五次行窃,自己岂不是落了下乘?”
“评评理?”老顽童捏了捏下巴,似乎觉得这话颇有道理,但随即又咧嘴一笑,摆手道,“评个屁的理!我老顽童行事,何须向你们这些小辈解释?反正这厮公孙止不是什么好东西,早晚会露出狐狸尾巴!你们等着看戏便是。”
说完,他似是想到了什么,忽然目光一转,盯着韩言直上下打量,眼中带着几分狡黠之色,问道:“小娃娃,你叫什么名字?如何知道我叫老顽童?”
韩言直微微一笑,朗声答道:“前辈,在下韩言直,如今暂代洛阳知州一职。至于您的名号——”他眨了眨眼,轻描淡写地说道,“前辈不是自己刚才说了,自己叫老顽童吗?”
老顽童脸色一僵,随即狠狠地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懊恼道:“哎呀,不好,竟是自己说漏了嘴!”
韩言直见状,差点没忍住笑意。这老前辈倒是有趣得紧,竟然活像个孩子一般,率性而为,毫无半点世故圆滑。
老顽童自知说漏嘴,索性不再纠缠,他瞧了瞧四周,忽然怪笑一声,道:“罢了罢了,我最讨厌跟当官的打交道!不过,小娃娃,你倒是挺聪明的!改日我再来找你玩,今日就不陪你们瞎折腾了。”
话音未落,他足尖一点,整个人如同飞燕般轻盈地跃起,在梁间几个腾挪,便已跃出了渔网阵的包围。众人还未来得及追赶,便只见他在月色下轻笑一声,身影如风般消失在夜色之中。
樊一翁怒声道:“老贼跑了!”
公孙绿萼却低声喃喃道:“他到底……为何一直针对我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