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
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便揉了揉。
可是睁开再看,依然如此。
一颗心,猛地沉了下去。
考试开始后,众考官在考生面前亮过相,便回到公堂之内,互相寒暄。
对他们来说,这亦算是官场上难得的交流机会。
毕竟,两府各个官职坐在一起,又有京官莅临,放在平时,难以凑齐。
只不过,当中有个北江知府,又难说了。
北江知府姓刘。
刘知府长得很精明,一看就是官场油滑之人,他一坐下来,便将侍讲学士大人的马屁拍得啪啪响。
什么神童降世,少年魁星,独占鳌头,文学泰斗。
吹得天花乱坠。
那侍讲学士也肯听,笑着把一揽子话都收了,还赞刘知府颇有才学,出口成章。
两人互相吹捧,听得关山月牙酸。
若不是以他的知府之位,必须坐在前头,他真想坐角落里打瞌睡去。
而且,刘知府是断断不会放过他的。
上次他在剿匪一事中,暗戳戳地参了刘知府一本。
再加上两江巡抚也在朝中上奏,说北江府推行肥料配方不力,致使收成大大落后于淮南府。
为此,龙庭震怒,刘知府挨了圣上的书面训斥,还罚俸一年。
气得他有数个夜晚,睡不着蹦起来,靠着骂关山月和淮南府,熬到天亮。
如今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他哪能轻易放过关山月?
“关大人,素闻淮南府文脉单薄,学风不振。不知关大人上任后,是否有好转?”刘知府张口攻击。
就是要在京官面前,落淮南府的面子。
关山月沉了脸,道:
“昔日淮南学子远渡嘉流江而来,落水者不知凡几,故而进场考生太少,显得淮南府人才凋零。”
“但请刘大人放心,今番淮南府学子安全渡江,考生甚多,定能多些中举。”
他一说,就戳中刘知府的烦心事了。
以前北江府能独领风骚,一是他们在自个儿的地盘上考,多少占些地利。
二是,能活着抵达北江府的淮南考生,实在太少了。
人少了,中举的也就少。
朝廷拨下来的名额,自然就便宜了北江府。
一来二去,便西风压到东风,显得北江府人才济济,淮南府凄惨寥落。
可如今,淮南学子一个个全须全尾的,乌央乌央挤进北江贡院。
那人头,那劲头,那百尺竿头。
杀气腾腾,可把白嫖许久的北江学子,吓得不轻。
竞争骤然变大,刘知府压力也变大了。
正在为此发愁呢。
关山月直接挑破,他脸都绿了。
“哈哈,哈哈。”刘知府尴尬地笑了两下,举起袖子给自己扇风:“且看众位考生的表现吧,也不一定能如关大人所想。”
其他人则一言不发。
谁也不想绞进两个地方父母官的角力中去。
关山月不想同他们废话了,便站起来,对主考官说:
“吕大人,下官日前有些中暑,至今未愈。只得向大人告罪,先行下去稍作歇息。”
主考官自然是允了。
关山月便挥一挥衣袖,回到了居室。
考试期间,各官亦须与考生同住在贡院中,不得离开半步。
故而,贡院亦设有居室,供各官歇息之用。
关山月回到自己的居室中,热得擦了一把汗。
偏生这时候,福贵还给他上了一盏热茶。
关山月简直心烦。
这什么奴仆,跟黄忠差得远了,好没眼色。
应该去伺候刘知府才对。
他心里这么想着,便打发福贵,去给刘知府他们也上一壶热茶。
福贵去了,关山月将那热茶泼在地上。
然后趁人不在,自己快手快脚解了防暑衣的袖子和背心,只留下假领子假袖子。
长舒一口气。
终于是凉快一些了。
又坐了一会儿,暑热渐散,他烦躁的心,才稍微平静了些许。
不知淮南众位考生,考得如何了?
这个题目对隋准来说,应当不难才是,他今次可以中举吧?
方才在刘知府面前,他虽然夸下海口。
但淮南学子的水平,到底也就那样,他还真不是很有信心……
关山月胡思乱想了一大堆,最后在福贵的声声呼唤中,回过神来。
“老爷?老爷!”
“刘知府方才说,请您去巡场了。”福贵说。
考官虽然是内帘官,但是本朝律法,考官亦需要轮流巡视考场一回,以示天威。
按理说,没那么快轮到关山月的。
但刘知府大概喝了热茶,心中热躁,故意将关山月与眼下要巡视的考官,对调了。
就是要让他在这最闷最热的点,去体验一把大汗淋漓。
关山月冷哼一声,起身往公堂走去。
公堂之上,人已经少了许多。
大概因为暑热,大家都各自回去歇着了。
桌上唯有一些纸片残留,应该是方才刘知府拍马屁拍大发了,作诗几首,歌颂侍讲学士。
关山月随手拿起来一看,其语言之浮夸,态度之谄媚。
可把他恶心坏了。
他灵机一动,将其中一首最不堪入目的,偷偷塞入袖中。
待考完了,拿出去替姓刘的好好宣扬宣扬。
顶好是让隋准给他写个戏文。
让姓刘的流丑百世。
关山月正心头大悦,富贵走到帘子外头了,才发现大人还在里面呢。
便扯着嗓子喊:
“大人?”
关山月的脸,又咣当垮下来。
“大呼小叫什么?考场重地,岂容你高声。”
这奴仆实在太不懂事,他的贵妾真是个没脑子的,竟派这种人来服侍。
关山月决定,回去后一定把这人远远打发到庄子上。
让他种地去吧。
关山月迈着大步,走进考舍。
其实,即便没有刘知府从中作梗,关山月自己也想早点去巡视的。
他想了解一下,淮南学子都答得如何了?
虽然不能凑近了看,但考舍当中的小道就那么点,他瞟一眼,也能知道大家答了多少。
这样一来,心里就有底了。
顶着酷暑,他沿着一条道一条道,走得汗流浃背。
万分庆幸,还好穿了防暑衣。
否则这儿那么闷热,他身上又裹着一层一层,指定要晕倒。
那时候,就丢脸丢大发了……
哎,是隋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