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诫知晓她自幼就是这么副又狠又韧的性子,于是耐着性子往前再将就一步。
云渡又退。
亲手伤的人,除了卑微求回,还能怎么办?
长腿一迈,他往前一大步……
脚还未着地,突然他整个人便如抗了一夜雪风的杨柳,渐渐冻在了半空,纹丝不动。
幽眸往下微微一转,赫然瞧见骤然疼痛的心口正中抵着一柄坚硬的带鞘的剑。
利刃未出,她冷锐的态度却已经将他的心洞穿如筛子。
“你舍得伤我吗?”苏诫微垂着眸,凝睇她水泽潆洄的美目。
夜色中,两人皆是眼尾湿润艳红的形容,面容也都异常的平静,各自带着一股倔犟的平静。
不同的是,女子神色虽坚硬,眸底情绪却是进退维谷的不知所措;
男子用爱压着无来由的怒,一双眸里一会儿炙热,一会儿阴寒,千变万化,仿若一个不留神,那些纷杂纠缠的力量会把他撕碎,也随风散去。
奈何这秋夜风大,光亮近无,彼此都看不见对方真实的面目。
良久的眼神对峙后,苏诫僵停的脚往回缩了缩,缓缓落地,距离近了半尺,云渡并不退却,剑紧紧抵在二人之间,仿佛那是一道天堑地嶂,能够将不想触碰的事物都阻隔。
“你不要逼我。”云渡冷然告诫,“我不想和你撕破脸。你的付出和执着固然教人心疼,但那是你个人的事,是你一开始就做下的选择。”
“比起你所承受,我这个被欺骗者没有好过一分。当然,事情已经说开,我不会于此时再翻旧账,讲一些无意义的话。”
“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我接受,也承受,因为这是我的事。原谅不原谅过去,以后又会怎样,我都会自己去调节,我不怨怪谁,也不向天喊不公。”
“我不是小孩子了,我有自己的选择和打算,你也不是只能为我而存在,请你尊重我,好吗?苏诫……哥……哥哥。”
经年未唤过的称呼像鱼骨一样卡得喉咙生疼。
一声沙哑的,是为辞别的“苏诫哥哥”落进苏诫耳里,刺得他差点没热泪夺眶而出,抱头痛哭。
“不管是你觉得,或我觉得……我……”云渡哽咽。
侧开身,仰高脸,深重地喘息以平复陡然失控的情绪,而后才转回来,道:
“不管是你觉得,抑或我本人觉得我是否对你有意,都请你尊重我此刻的决定,不要干涉我的去留。”
她话说得极其的平缓,确有为彼此保留体面的考虑在。
然而,就是这平和得不能再平和的口吻,一字一句皆如刀,刀刀割在疼她宠她二十年,恋她想她六七年的“老男人”的心上。
这一刻,苏诫突然想起自己好久没发过疯了。
他好想发疯,好想癫狂,好想像初为奸佞那两年一样出手便将一个人活生生捏死,拔刀就将任务目标尽数斩杀……
只有那样,他憋在胸口里的不能从口中释放的郁气、怨气、怒气便可转化为力量,从青筋暴起的手腕间慢慢消解而出。
“要么你就留下,要么你今夜就给我一剑。”
心沉疴,意难平,苏诫最终把疯气撒到自己身上。
云渡闻言,眉头一皱,心想:“这死男人预备要犯什么病?竟说出这种荒诞的话!威胁姑奶奶是么?呵,简直是……”
瞅了眼乱发飞扬如冥狱鬼魅的他,云渡不屑一顾地道:“有病便去治。”
话语出口当即,她随即撤身。
剑将收回的刹那,突然手上力道被一股强劲拽住,回头,竟是苏诫握住了她黑色的剑鞘。
“我的心快要碎掉了,我好痛,你若真的要做到这般决绝,就一剑把它刺碎了吧,如此,我还能好受点。”苏诫道。
历来磁性且带几分清润的嗓音透着一股子利箭射穿琉璃片的嚓嚓的碎裂声,真就马上要碎了似的。
云渡回眸,瘪着嘴鼓着眼瞪他:“别跟我玩这种,你知道我脾气的。”用力扯拽剑鞘。
苏诫不依不饶,继续说些寻死觅活的话,还说如果云渡是因当年一刀之伤心结难解的话,那就在他心脏也捅一剑平了这份怨,解了这心结。
云渡骂他不可理喻,叫他放手。
苏诫像一头倔劲十足的公牛,顶上了目标就不知撤角,非要头破血流才罢休。
见他脆弱如破庙残窗上迎风作响的一张纸,随时可能化作齑粉消失,云渡心如刀剜。
可她不能答应他,她必须要去找公子了。
再在苏诫身边逗留,享受这种久违的温馨,她会不由己地对苏诫心动。
她会感觉这样的自己对不起公子,是背叛公子,那样与将她放在油锅里煎炸有何区别?
她不要这样——像背着心上人偷腥一样。
虽公子说让她尽可能地接近苏诫,以求更深彻地了解到他,他不会怪她什么,可是她的心不能承受比拥抱更近的行为了。
想起也是讽刺,年少时吵着嚷着非苏诫不嫁,承诺许了一筐又一筐,最后她却没能给到他什么;
反倒是在公子身上,他向她许下的,愿给一个名分的诺言都是受她逼迫而为,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从来不主动向她靠近一步的男人,她却铁了心要跟他在一起。
她甚至都还不知道他长什么样。
究竟是不是摸到的,感觉应该挺俊的样子?
她也挺想与自己相伴一生的人是个养眼的人呢。
越想这些关于公子的事,已经决定要走的她更是一刻也不想停留,恨不能掐个诀瞬移至公子身边。
她好想他。
还有……
因为东曦山庄门徒出现,逼她比试的事,她心中很重要的一个心事一直在催促她去做点什么,她没心思继续调查苏诫了。
其实,这项任务她应该已经完成了。
思及此,云渡恍然惊醒——这任务她已经完成了呀!
当初公子给她安排任务,并未说要实质证据,只需她口述苏诫的某些行为。
根据苏诫这半年多来所作所为来看,他并非典型的奸臣,他做的事,说的话,足够向公子交差了。
“这段时间真是被‘贤良淑德’的家伙迷了心窍了,
居然把这么重要的事给抛诸脑后,
本来能早点抽身回竹月深的,
竟是因为察觉自己心要变才害怕逃走!
池慕啊池慕,你可真行呐!
你就是头只知吃喝,不知思考的猪啊!
活该如今要在两个男人的感情中受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