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昏黑,她又是闭着眼,看不见,但陡然狂跳的心和越抿越紧的唇都说明了她感觉到了一个可能很深沉的吻将降落在她娇唇上。
“不可以——”
苏诫捧着她下颌往自己方向轻轻一抬的瞬间,云渡忽然将身子一蜷,双肘抵住他胸口将之推开,自己则往后方一缩,朝他低啸。
力道之大,撞得苏诫痛哼一声,一半身体滚出了床榻。
千钧一发之际,他顺势腰身一旋,半是翻滚,半是腾飞跳下了榻。
“慕慕……,你……”苏诫胸腔仿佛灌满了泥沙,匀息困难,“为什么?”
“我不喜欢你。”云渡口气幽冷,从榻上缓缓退下来。
昏暗里,但见她将四尺余长的缎发往肩后一撩,一甩,从容地从苏诫面前走过。
灯也不点,借着一点堪堪可视物的微光在屋子里走了半圈,拿上自己的随身行囊和佩剑,径直往门而去。
将拉门时,她对苏诫道:“我可以原谅你对我的那段伤害,
也理解并支持你的理想,
如果我有那个身份和能力,我会很乐意陪你走这一条路,
我很珍惜我们十几年相好相知的情义,不想破坏它,
如果有一天你因为其他事需要我,我池慕违背所有人也愿来为你舍命,
但唯独不能接受你想长相厮守的爱。”
“对不起,我必须要走了,我明白你的心很真,本来我不想用这样的方式伤害你,可再这样下去,我会憋疯的。”
“苏承谏,‘验心’游戏结束了,我很喜欢跟你在一起,但不是因为爱。保重。”
“吱呀”,移门倏然滑开,云渡提步迈过门槛……
苏诫僵木地站在原地,看着纤盈的身影走出屋子,反手将门缓缓合上,袅袅娉娉的她被门扇一点点削窄,直至一片衣角也不剩。
昏蒙的雅屋内针落可闻。
苏诫着一袭黯色的衬袍杵在余温带香的榻前,像是一截焦黑的木头,一动不知动。
其上缀着高高一尺雪,是他冷白的脖颈肌肤和夜色也掩不住的俊逸的脸。
在那离地九尺之高的“雪团”间,两颗载星纳海的黑曜石般的瞳眸怔怔痴痴,一瞬不瞬,似还会冒水的模样,亮汪汪的。
“嗒——”
忽然他一眨眼,一颗晶莹饱满的泪珠旋即从他左眼眶滚落而下,坠在衣襟上。
他仰高颈项,仰高脸,深深地呼吸,再呼吸……
水汪汪深邃的眸渐次变得幽冷凌厉。
宽大袖袍“唰”地一甩,苏诫愤愤然疾步追了上去:“慕慕……”
飞身下船,苏诫在河堤上追上了云渡:“慕慕,你去哪儿?”
“去做我想做之事。”云渡应声止步,冷淡道。
河风戏拨垂柳,如帘枝条淅淅沙沙,摆动缠绕间,枯叶簌簌飘零,扬的扬入风中,被风卷着裹着远去,撒的撒进水里,随水流将归宿安排。
几片落在一前一后两人身上,却无谁会在意。
“为什么?你为什么不承认就是喜欢我的,你为什么要骗自己。”苏诫看着她盈柔背影,质问道。
云渡头也不回,一字一句冷冷道:
“我是喜欢你的——洗衣做饭、温柔体贴、有勇有谋、敢作敢当……,不是你,我都不知道这世间竟有这样一个同时具备贤、良、淑、德品质的好男人。
可是……我就是不能,我爱不了你,你再寻良人吧。少点纠缠,给彼此留点体面吧。”
弦月疏星,她孤冷决绝的姿态比这夜色还凉。
苏诫站在女子身后一丈处,怒容狰狞:
“你还有点意思嘛?你说这些以为敷衍的是我?池慕,你敷衍的是你自己。我要怎么跟你说你才明白,你爱的人只是我,不管我是什么样子,你只是被我的心、我的灵魂、我爱你的方式吸引——”
“苏诫——,”云渡遽然转身,“你够了。我是疯了一样的迷恋过你,
我们也确实死心塌地相恋过,
那些感情毋庸置疑,
它很美,你放不下,我又何尝放得下?”
“可是时间把我们拉开了,
伤痛将我们之间的情丝斩断了,
即便今日我们已然和好,相互珍惜,但那不是爱。”
“我不爱你了,苏诫。我不想嫁给你,我的余生不想跟你过,尽管你很宠爱我,尽管你多才多艺,贤良淑德,我都不想了,你懂吗?”
瞧见对面高挺屹立的男人沉默不语,只见他一双黑洞洞的眼在淡淡夜光下闪动微弱的碎光。
萧瑟落寞。
“我不想说话这么重的,是你逼的我。”云渡还是心疼。
“我不懂。”良久后,苏诫一步一步走向她,“你不爱我为什么愿意亲我、抱我、同我睡在一起、靠在我的身上?”
“你不爱我,为什么这段时间与我像夫妻一样相处时,一点儿不拒绝?”
“你爱不了我?你偷偷看着我时炽热的眼神是假的吗?”
“还是你面对我的真情流露时眼里的悸动闪躲是假的?”
“抑或是你每晚靠在我胸口睡得那样的安稳,紧紧抱着我不舍放开是假的?”
“你的大脑可以用各种理由骗你,说这不是男女间的爱,是亲情,是友情,可你的身体却知道这不是。”
“拿亲情来说,与你一胞而生的你阿弟,你会抱他、亲他、与他躺在一张床上,但你会对他害羞吗?会因他某一个动作表情心慌意乱吗?”
“至于友情,你以前在京结交着多少世家闺秀、纨绔子弟,你可觉得你会想拥抱,亲吻他们其中一个?”
他言辞犀利,咄咄逼人,云渡被问得哑口无言,只能以一句“这些时日这些事,它只是一个游戏,做不得真,我只是秉承着游戏人该具的精神陪你玩,你不要陷在里面出不来好吗”应对。
苏诫癫笑:“它只是一个游戏吗?它确实是一个游戏。如果没有这个游戏,你会明白自己的心意?会在明白自己的心意之后觉得不敢接受而逃跑?傻慕慕,你清醒点好不好!”
说着话,巍巍身形至了跟前。
他抬起双臂,欲将往云渡剥削双肩落下,忽然云渡后退一步,阴郁地仰着头凝视他。
眼目微斜,带着一股绝不心软的倔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