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轻叠起手中的报纸,莎莱娜感叹着无论过去多少年,人类总是在重复相同的闹剧。
“也许群众从不在意真相,而更在乎能讨好自己的事实。”
优秀的佣人,总是懂得去留意主人的一言一语。
而一些无心的低语,却应该被漠视,假装没有听见。
站于莎莱娜身后的佣人微微弯腰,动作娴熟地将大小姐叠起的报纸放置在托盘内。
他就似一道训练有素的影子,安静无声地端着托盘中的报纸,迈着标准的步伐距离,走向餐厅的一侧墙边并等候主人家用餐完毕。
回家数天,莎莱娜似乎也适应了曾经的生活,不再对佣人的伺候感到突然。
她将修长白皙的手指缓缓伸向那精致的陶瓷茶杯,姿态优雅得宛如给予骑士吻手礼的公主。
在有外人的情况下,莎莱娜下意识便挺直腰背,将身体的各部分调整至油画人物般经过精心设计的角度,一举一动中都透露着人体的美感。
他人的存在就似触发的扳机,令莎莱娜回想起幼时的礼仪课。凯特琳老师于课上激情调教出的肌肉记忆,每次都会在陌生人面前立刻发作。
她先是用左手轻轻地垫在杯托下方,生怕会惊扰到这杯子中的宁静。接着,她才敢用另一只手提起茶杯,靠近唇边。
当红茶的香气飘到鼻尖时,莎莱娜轻柔地吹向褐色的水面,试图让杯中的热茶稍稍冷却。待温度适宜之后,她在心中抱怨着上流社会礼仪的繁琐,欲哭无泪地轻啜着手中的红茶,切身理解了何谓死要面子活受罪。
只是,当那温热的红茶顺着喉咙滑入腹中时,莎莱娜那双碧蓝的眼眸后知后觉地闪过一丝惊喜的亮光。她迅速朝餐桌对面望去,开口问道:“妈妈,红茶里的是你房间阳台种的薄荷吗?”
安妮微微抬头,双手却在轻抚着自己的腹部,用心感受着新生命那微弱却又充满力量的鼓动。
听到女儿喝了半杯茶才发现薄荷的来源,她没好气地白了莎莱娜一眼,“不然呢?”
尽管嘴上这么说着,安妮望向莎莱娜的眼神中却满含着无尽的宠溺。她无奈地哼了一声,随后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一整年没喝过我泡的薄荷柠檬茶,现在连薄荷的味道都认不出了?”
“哪有......”莎莱娜尴尬地嘟哝了一句,随即又再轻抿着杯中的红茶,为熟悉的风味露出温暖的笑颜。
随着茶水在口腔中弥漫开来,那股薄荷与柠檬交织而成的独特清香亦在舌尖萦绕徘徊。她不自觉便闭上了眼,细细品味着这份本以为离自己而去的滋味。
过了一会儿,莎莱娜才缓缓睁开眼睛,轻声感慨:“总觉得,好怀念啊。”
“家里的薄荷,和你未婚夫那边的味道不一样吧?”
听闻妈妈将周琴视作自己的未婚夫,莎莱娜若有所思地低下头,在对他的思念中闷了一大口红茶。
“嗯,有点区别......”
聚集在同一张餐桌上,不论是特纳华还是莎莱娜,都相较于几天前那一场久别重逢,发生了些微小却危险的改变。
眼见女儿回家,一向在意工作的特纳华却是当了几天甩手掌柜,视家庭比任何事物都更为重要。
他始终关注着女儿的举动,并为莎莱娜曾经在遥远东方的生活痕迹感到担忧,恐惧着她说出离开的话语。
观察到莎莱娜品茶时的那细微的情绪变化,特纳华却按捺不住内心的试探,不由得开口询问:“你过去一年住的那边......也有报纸和红茶吗?”
莎莱娜先是一阵无语,觉得自己过去几晚的解释都白说了。
她不动声色地往饭桌旁站立的几个佣人瞥去几眼,只能用一种略带暗示意味的口吻答道:“那里又不是穷乡僻壤,肯定有啊......”
莎莱娜闻着手边的红茶香气,思绪不由自主便回到那个狭小却温馨的家,“我和他经常泡茶喝的。”
安妮无意识地摸着肚子,仰头望向悬着水晶灯的穹顶,自言自语:“东方,不是挺落后的吗?”
莎莱娜又一次露出难以言表的神情,不知该如何向妈妈解释。
你活在大嘤帝国最为流氓的时期,看谁不落后啊!真的是......
莎莱娜眯起双眸、稍作思考,只能用以前来代指如今的时代,希望父母能理解未来的变化:“那都是......以前的事情了。”
坐在一旁的特纳华和安妮留意着女儿的神情变化,显然领会了女儿的话中之意。
但是无论如何想象,他们依旧双双皱着眉。远在东方的那些国度,未来竟然会比敦敦更为繁华,这果然像一个来自女儿的玩笑。
对此,莎莱娜也只能无奈地叹气。
这就好比让马车时代的人理解何谓飞机,简直是挑战着人类墨守成规的想象力。
无奈之下,莎莱娜只好继续心无旁骛地喝完早饭后的最后几口红茶,然后优雅地拿起餐巾,擦拭着嘴角残留的污迹,并漫不经心地问:“爸爸,妈妈。我吃完早餐了,接下来应该没其他安排吧?”
她往餐桌下看了一眼。躺得四仰八叉的克洛丝微微抬头,朝她喵了一声,缓缓走来。
“我想带克洛丝去庭院里晒太阳。”
在莎莱娜问话时,特纳华也刚好唤来佣人,阅读起莎莱娜看过的那份报纸。
他看着报纸上的日期,忽然便记起一件事,并打断了正欲离开的莎莱娜。
“不,莎莉。今天也许有适合你的安排。”
莎莱娜俯下身,正将躺在脚边打滚的克洛丝抱到怀里。
听到父亲说的话,她稍显疑惑反问道:“是有事要我陪着吗?”
与此同时,安妮也迷茫地看着丈夫,等待着来自他的解释。
特纳华不紧不慢地将报纸递到安妮手上,并向伸出手指,点向报纸上方的日期。
安妮仔细阅读着今天的日期,瞬间便恍然大悟。
这位孕妇露出一抹原来如此的笑容,并招呼来家里的女管家。
“蕾娜塔,麻烦过来一下。”
不一会儿,一位衣着整洁、仪态端庄的女管家闻声走来,恭敬地站在了安妮面前。
安妮客气地对蕾娜塔吩咐道:“蕾娜塔,麻烦你陪莎莱娜收拾一下仪容打扮吧。今天特纳华需要带她去赛马场露个脸了。”
听到这个消息,刚撸了几下猫的莎莱娜不禁惊讶到站起身,难以置信地问:“啊,原来都到马季了吗?”
“很久没去了吧?”
“本来妈妈是要硬着头皮去的。”安妮露出一抹狡猾的微笑,目光直指站起的莎莱娜,仿佛在推卸责任,“但既然你回家了,就由你来当特纳华的女伴吧。妈妈在家休息一下算了。”
“没办法啊,妈妈现在不方便行动,只能拜托你陪着爸爸了。”
莎莱娜一直留意着母亲嘴角那抹弧度,只能感叹心眼还是你们这种中登比较多。
在这无懈可击的理由面前,莎莱娜只好无奈地点头,抱着克洛丝便与蕾娜塔一同走向家中的衣帽间。
走入衣帽间,蕾娜塔熟练地翻找起属于莎莱娜的那一排衣柜,从众多衣物中找出她以前常穿的束腰。
尽管回家数日,但每次想到用不着出门,被周琴同化成半个宅女的莎莱娜便懒得穿上规矩的维多利亚时代内衣裤。
换句话说,这是她回到这个时代后第一次穿回那要老命的束腰......
在蕾娜塔刚准备替莎莱娜穿上束腰时,她微微发出诧异的声音,双手自然地往莎莱娜腰侧一按,像是察觉到什么变化,连动作亦微微僵住。
这位多年来都服务于艾维斯家的女管家,此刻却表现得像一位调侃自家孩子的长辈,面露难色地轻唤一声:“莎莱娜小姐......”
莎莱娜甚至用不着看向镜子里的自己,便理解了蕾娜塔欲言又止的原因。
出于少女对体型的敏感,她不由得双手捂脸,恶人先告状:“怎么了嘛!!”
面对莎莱娜的明知故问,蕾娜塔强忍住笑意,将诚实这项美德贯彻到底:“莎莱娜小姐,你有必要节食了......”
莎莱娜轻轻跺脚,仿佛闹着小脾气般打断了她:“停!停下,真的不许说了!”
然而,蕾娜塔却像是没听见一般,继续自顾自地说着:“不过,莎莱娜小姐在外面度过了一年回来,看着居然没有吃苦,我还挺高兴的。”
说完,她似乎是手下留情,没有将莎莱娜的束腰绑得太紧,“没想到莎莱娜小姐在未婚夫的陪伴下,居然还胖了一点。他应该是一个体贴的绅士吧,将莎莱娜小姐照顾得不错。”
在蕾娜塔细心地侍候着自己穿衣时,莎莱娜也将平常携带的猫眼石耳坠系在耳畔,轻声低语:“他做饭很好吃的......”
“那位先生居然会自己下厨?”蕾娜塔的眉头扭作一团,似乎以为莎莱娜是在与她开着小小的玩笑,拿她寻开心。
莎莱娜朝蕾娜塔微微一笑,眨动着单边碧眸,令迷人的睫毛轻轻颤出涟漪,“是真的,他是一个很特别的人。”
“那么,莎莱娜小姐。你什么时候让我见他一面啊?”蕾娜塔替莎莱娜绑紧了束腰,再帮她穿上一件又一件衣装。
“总有机会的......”莎莱娜的声音细弱得无人可以听见,似乎自己也不太敢确定。
忍受着腰部微微的束缚感,莎莱娜看着镜中的自己,总觉得那盈盈一握的细腰有些病态。
此时的她,正身着一袭华丽的礼裙。明艳动人的金黄色仿佛被阳光浸染,将少女似太阳般的活力映衬得愈发耀眼。一道看似低调、却又精巧无比的斜边宛如灵动的螺旋,自她纤细的腰间蜿蜒而下,落至裙摆时方才停歇。
一串圆润洁白的珍珠项链静静地悬挂在莎莱娜如雪般白皙的胸前,却丝毫没有掩盖住少女自身散发出来的迷人光彩。
莎莱娜的手指从额前划出半圆,对镜中的自己喃喃自语:“应该,还差一顶帽子吧?”
“是的,请莎莱娜小姐戴上这个。”
也许是听见了莎莱娜的自言自语,蕾娜塔从衣帽间的某个隔间里找出一顶先前购置的帽子,并迅速拆开了精致的包装。
她面带期待地走到莎莱娜身前,高高举起手中那顶造型极为夸张的帽子。
莎莱娜微微一愣,下意识地伸手接过这顶巨型的黄色帽子。
她举起这个帽檐超过十厘米的大黄花,突然才想起这个时代的奇葩的审美观与服装设计要素。
作为一度生活在二十一世纪的人,莎莱娜完全控制不住内心的吐槽欲望。
“这是什么......煎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