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辆装饰低调的马车停下转动的车轮,悠悠停在赛马场的皇家看台区入口时,车厢内的莎莱娜不禁长地叹了一口气,为自己接下来的遭遇感到可怜。
她面如死灰地将搭配礼裙的淡黄色遮阳伞握在手中。那紧握的程度,如同在拎着一根擀面杖似的,要是有哪个捣蛋的不幸小屁孩在莎莱娜眼前经过,她必定会毫不犹豫地抽向对方的小屁股。
车厢的门仍未被入口处前来接待的门童所打开。而特纳华坐在莎莱娜的对面,甚至都不用开口询问。只看一眼女儿此时的那副模样,特纳华便能感受到她对于前来参加赛马日社交的强烈抵触。
事实的确如此,莎莱娜可谓是相当的不情愿。
这份发自内心的反感不止因为要在赛马场浪费大半天时间,陪伴许多人聊天直到入夜。而且,说不定她与特纳华还得接受邀请,参加晚上由某些贵族开办的宴会。
更大的原因,则是源自于她头顶那块煎饼带来的种种不适和烦闷。
哪来的神经病规定啊,女性必须佩戴帽檐超过十厘米的头饰才能入场!头很重的好吧!!
我从小就受够你们这些贵族攀比奇葩审美观的规矩了!
在二十一世纪习惯了戴着周琴那顶轻便的鸭舌帽,莎莱娜确实无法适应头上顶了块煎饼,死沉死沉的感觉。
尤其是这块煎饼上还缠了几圈繁密复杂的花边,再被家中的女仆别出心裁地以昨天买来的鲜花瓣作为点缀,整得头饰像煎饼果子外头撒了一层薄脆似的,令莎莱娜越戴越别扭。
头顶着一个鲜花馅的煎饼果子,莎莱娜努力收敛住自己临近爆发的小脾气,展现出一副温顺可人的虚伪模样。
终于车厢的门被迎宾的人员徐徐打开。在特纳华的搀扶下,她轻抬玉足,踩着梯级步下马车。
尽管心中已对旧时代的社交无比厌烦,但莎莱娜还是尽可能挤出一抹友善的笑容,去陪同特纳华进行每年至关重要的社交。
对商人而言,每次与陌生人的交谈也许都意味着一个重要的契机。
尤其是眼前这片汇聚了众多名流贵族的皇家围场区,更是遍地商机。
为了艾维斯家的商业情况考虑,莎莱娜也只能硬着头皮前来,权当是在出卖色相,给爸爸多谈来几个合作伙伴了......
一下马车,莎莱娜便无奈地撑开了手中那把专为搭配礼裙而准备的黄色遮阳伞。十九世纪的遮阳伞,在遮阳方面只能说聊胜于无,在炎炎烈日下显得如此无力。
莎莱娜按照标准的贵族礼仪,将遮阳伞撑在头顶,心中抱怨这种徒有其表的装饰品,当真是屁用没有。
撑着伞,挽着父亲的手,莎莱娜的脸上始终挂着那副经过精心训练的公式化社交笑容。少女的身姿依旧婀娜,迈着无可挑剔的步伐,轻盈而又不失庄重地向皇家围场区里走去。
辽阔的草地里,错落有致地搭建了大小各异的帐篷,以供各位有幸受到皇家围场区邀请的成员休憩。
其中,在最大的那顶帐篷里,不仅空间宽敞明亮,更是贴心地为这些非富即贵的观众提供丰盛的餐饮服务。
此时,众多受邀而来的人们纷纷聚拢在跑道一侧,翘首以盼。他们的交谈不绝于耳,双目却不时看向草地的的远方,焦急地等待着皇室成员乘坐华丽的马车盛装入场。
而对走个过场,如今已不再热心于社交的莎莱娜而言,她反倒是按捺不住内心对美食的渴望,悄悄地溜到最大的帐篷前,探头探脑地偷看了好几眼菜单。
只凭那几眼,莎莱娜便确认今天有不少令她心动的佳肴。
当然,咱们可爱的小莎莉没看上大嘤本国菜,请各位放心。
莎莱娜独自在餐食帐篷旁流连,竟不知不觉入了神,以至于险些错过女皇的隆重登场。
在震耳欲聋的欢呼如浪潮般骤然涌起后,莎莱娜才无可奈何地转身,在轻声的致歉中挤进人群,找回早已在与布鲁斯先生等几位友人谈笑风生的父亲。
此时,平日在他人眼中高高在上,以家族荣誉与地位自豪的贵族们,全都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草地的一端,显得尊崇而谦卑。
不为其他,只因来者远比他们更为尊贵。
莎莱娜混在低头致敬的人群中,仿佛异类般目睹着女皇的来临,心中却没有掀起多少波澜。
曾经高不可攀,被所有人视为世界主宰的她,百年后也不过一抹尘土。
随着皇室成员尽数入场,赛马场终于想起它的本职,在万众瞩目中拉开了比赛的帷幕。
在正式比赛开始之前,马匹都会优雅地绕场一周。
这不仅是一种仪式,更是拥有马匹的贵族进行社交的机会。通过眼前的骏马,贵族与身旁的其他人总能有聊不完的话题,拉近彼此的关系。
而在社交以外,马匹绕场一周的目的固然是赛马的本质——赌博。
那些眼光独到且经验老到的人士,总会占领合适的场地,在极近的距离观察每匹马当天的状态。在长年累月培养出的敏锐下,他们完全能从马匹的步伐节奏,乃至细微的身体反应判断出它们当前的竞技水平。
无论是狂热的赌徒还是精明的投资者们,在心仪的马匹从眼前走过的瞬间,都能通过这些宝贵信息做出更为明智精准的下注决策。
尽管莎莱娜对赛马兴致寥寥,却也得出于礼貌和社交需求,陪同着特纳华站在护栏一侧,与其他生意上的合作伙伴以眼前的骏马为话题,努力拉近彼此的距离。
此时,一个陌生而略带殷勤的搭讪声突然传入了莎莱娜的耳中:“虽然有些冒昧。但是,莎莱娜小姐,你好。”
莎莱娜无意识挑起那如柳叶般细长的轻眉,却又迅速恢复了平静。她将内心对无谓社交所产生的烦躁隐藏起来,礼貌地提裙应道:“你好,先生。”
那位男士似乎并未察觉到莎莱娜那微妙的情绪变化,继续热情洋溢地说道:“今天真的很幸运,能在这个阳光明媚的时间里,邂逅最近几天成为社交圈热门话题人物的你。”
没死成真是对不起啊......
观察到对方充满好奇和探究意味的目光,莎莱娜眼中的怒意一闪而过,将其压回心中。
“想来也是,像我这种在坠海事故后尽管一年之久,居然如同奇迹般回到家中的人,想必令各位相当诧异,足以引起关注和议论吧?”
那位年轻的绅士听后略微迟疑了一下,接着有些小心翼翼地点头应道:“虽然稍有冒犯,但确实如此。”
说话间,那位年轻的绅士忍不住偷偷打量起莎莱娜举手投足间散发出的气质,疑惑着对方独特的美感究竟源自何处。
他总觉得莎莱娜与那些养尊处优、娇柔做作的贵族淑女相比,存在着某种本质上的差异。
对莎莱娜产生了一丝兴趣的他,心中不禁泛起动荡的涟漪,浮想翩翩。
“不知道莎莱娜小姐愿意移步到我们那边,向大家分享过去一年所经历的奇妙冒险吗?”
介绍你老妈啊介绍,你小子连海水有多咸都没品尝过呢......
莎莱娜在心中连脏话都骂出了口。然而,现实之中,她却还得维护着良好教养的人设,保持着那份优雅得体的微笑
“非常感谢你的邀请。但是,我衷心为此抱歉,我还需要留下陪同父亲,在这里与一些商业上的朋友进行交流。”
“没事,也许我们可以约在下午茶的时间。”
显然,那男子并未死心,反而嘴角上扬,露出一个自以为迷人的微笑。
他缓缓在莎莱娜身旁站定,仿佛一位守护在公主身旁的骑士。
卑鄙的人,总爱用一些自作聪明的手段。
表面上看,他是在与莎莱娜闲聊着眼前的马匹,却也是一种向旁人宣告自己对莎莱娜社交主权的行为。
两位年龄相仿的异性并肩而站,社会地位较低的女性自然不好拒绝。她们普遍只能强忍着心中的不快,陪着笑脸回应对方喋喋不休的话语,等待折磨与煎熬能尽快画上句号。
然而,莎莱娜显然不愿受此等憋屈的待遇。她默默地挪动脚步,往旁移出一个身位,无声地向周围那些正在密切关注这场搭讪的人表达出自己的婉拒。
这样一来,那位原本风度翩翩、自信满满的绅士瞬间变得脸色铁青,却像是受到了极大的羞辱。
也许是出于对自身社交声誉的顾虑,即便莎莱娜明显出明显的拒绝,他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跟莎莱娜攀谈,心中祈祷着这场正处于众多目光聚焦之下的交流,绝对不要就此草草收场。
“不知道莎莱娜小姐青睐于哪匹马呢?”这位绅士满脸堆笑地问道。
眼见对方像一块狗皮膏药般死黏着自己不放,莎莱娜恨不得把肩上的遮阳伞收起,然后当头一棍敲到这个人脑袋上,让他得到婴儿般的酣甜睡眠,最好是一睡不起。
在莎莱娜烦心不已时,一匹不常见的芦毛马从两人眼前走过。几乎是同一时间,莎莱娜当即听见身旁传来的窃窃私语,得知了面前灰马的名称。
她灵机一动、现学现卖,向面前的骏马投去目光:“我的话,比较看好眼前这匹栗帽灰姑娘。”
“是吗,我可以询问其中的理由吗?”那位男士似乎并不打算轻易放过这个话题,立刻便发出追问。
我要是说不可以,你能不能像一条听话的狗,给我乖乖滚开......
莎莱娜不悦地皱起眉头,却还是回答道:“它看着充满了爆发力,仿佛有着坚毅的意志,令人期待。”
“当然,我也相对偏爱它那独特的毛色。”
那位绅士不禁点头,表示理解。
但他转头却抛起了书袋,倒是显得不懂风情:“原来莎莱娜小姐喜欢芦毛马。可惜,芦毛马普遍跑不快,恐怕会令你失望。”
别烦我......非得老娘亮个订婚戒指是吧?
莎莱娜此时已被这苍蝇搞得不胜其烦,连看都懒得看他,敷衍回道:“也许吧。”
如果周琴在场,想必会感叹九月初刚认识的那个高冷版莎莱娜限时返场了。
终于得到一个完美的台阶,那位绅士露出自以为完美无缺的微笑,向莎莱娜扶帽致意,赶紧撤退,以免继续尴尬下去,“那让我们拭目以待。”
见他终于离开,莎莱娜气得眉头像跳踢踏舞一样抖了两下。
她只恨自己家虽然有点小钱,但还不够有钱,没法上去给他一拳,还得顾忌着社交圈里的规矩。
她无奈地深吸一口气,咬牙切齿地回应:“好,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