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沈翎出门,梅岚追出来,不解道,“怎么不叫我去了?”
“美人计已成功。”沈翎低声道,“莫急,我们要查的事情,很快会有结果。你居首功。”
梅岚眸光大亮,“真的?有用就好。我都听你安排。那我稍后去找白爷爷。”
“不要独自出门,叫上薛太医。”沈翎叮嘱。
……
第三次给余瑛儿施针后,她脸色好了些。
“多谢秦夫人。”余瑛儿望着沈翎的眼神也比昨日客气。
“樊老夫人客气了。”沈翎淡淡道,“梅岚请我转达她的歉意,昨日说好要来,但身体不适,今日也没大好。她没忘记给聂将军祛疤的事,叫我拿了药来。”
聂晟敛下眼眸,“多谢秦夫人和梅小姐费心,但不必了。我不在意这伤疤,不用浪费那般金贵的好药。”
“哦?”沈翎挑眉,“聂将军脸上的疤,是有什么特殊意义吗?倒没见过能祛除伤疤却不愿意的。”
聂晟摇头道,“没什么特殊意义,只是我素来不在乎样貌。”
“原来如此。”沈翎认真道,“聂将军应该在乎,毕竟尚未成亲,样貌还是重要的。别碰到喜欢的姑娘,人家倒被你吓退。不是谁都像梅岚那样,看人只注重感觉。”
最后一句,让聂晟心中微动,余瑛儿又瞬间黑脸。
“我送秦夫人。”聂晟说着跟出去。
余瑛儿望着他的背影,无法不怀疑他是想跟沈翎打听梅岚,恨得咬碎了后槽牙。
……
“不知梅小姐身体如何了?”聂晟关切道。
沈翎正好走到合欢树下,闻言驻足,蹙眉看向聂晟,“聂将军喜欢梅岚?”
聂晟一愣,没想到沈翎如此直白,犹豫如何回答。
下一刻,却听沈翎声音骤冷,“聂将军未免太不自量力了!”
聂晟面色狠狠一僵。
“梅岚什么身份,你不知道吗?她来当军医只是历练,不日就会回盛京,只要她愿意,太子妃也当得。聂将军有本事,但前有我相公,如今又有霍将军,你在幽州城都做不到主将,还总为了樊老夫人耽误正事。”
聂晟握住拳头。“你在幽州城都做不到主将”,这句话,对他简直是暴击。
“梅岚是个大夫,素来待人真诚,聂将军若因此生出什么误会,未免太自作多情。”沈翎淡淡道,“樊老夫人不是没儿女,樊家不是没下人,你跟樊老夫人关系如此亲密,容易叫人怀疑你心理变态。你是我哥的兄弟,我才好意提醒。聂将军不会生气吧?”
聂晟脸色早已绷不住的难看。
认为梅岚看上他,让郁郁不得志的“樊牧云”此生第一次有自信爆棚的感觉。这感觉太爽了,梅岚冲他一笑,他仿佛置身云端,整个人飘飘欲仙。
他直觉不信沈翎所言,更怀疑是沈翎从中作梗,阻止梅岚来见他!
但沈翎说他跟余瑛儿的关系不正常,又叫他一个激灵汗毛直竖!
待听完,骤然提起的心又落回去。
“秦夫人想多了。老夫人如我的母亲一般,那种话,太过分了!”聂晟拧眉道。
“说实话,其实我怀疑你是被樊老夫人控制了。我相信你对她没什么,但她对你……可未必。”沈翎幽幽道,“我言尽于此,你好好想想吧。”
聂晟又是一怔,沈翎已走远了。
他静静地在树下站了许久,拳头握了又松。
在他看来,沈翎不可能知道真相,她以为的不是真的,因此不必在意。
可“控制”二字,在聂晟脑中不断回响。
如果可以选择真正的梅岚,他为何还要被余瑛儿继续控制纠缠?
“你在想什么?”中年男人出现在不远处。
聂晟立刻回神,恭声道,“没什么,只是近日没睡好,方才有些恍惚。”
“樊牧云。”男人眼眸微眯,“你还活着,只因为我的女儿非你不可。你若忘了这件事……”
控制!
聂晟脑中再次被一记重锤击中!
面上却恭顺无比,“从不敢忘。”
“那就好。”男人冷哼道,“这将军不当也罢,一辈子也没混出个名堂!待瑛儿身体好了,你们以后就在盛京待着!”
“是。”聂晟袖子下的拳头又握起来。
他是樊牧云,他最大的心愿就是当上幽州城主将,凭借战功获封爵位,告慰先祖在天之灵。
可总是差一点气运。每到关键时刻,都会出岔子。
此刻聂晟逆反余瑛儿父女的心达到顶点,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会不会是因为娶了余瑛儿,他才这么倒霉?
梅岚……聂晟的心隐隐作痛,他仿佛站在一个岔路口,一边是繁花如锦光明大道,一边是逼仄晦暗黑云压顶的独木桥,余瑛儿父女用铁链把他紧紧锁在独木桥上。
他好想挣脱啊!
回到房间,便对上余瑛儿苍老丑陋又满是怨恨的双眸,“你是不是又在想那个姓梅的贱人了?”
聂晟深深叹气,“夫人,这件事我解释过很多次了,你为何总是不肯相信?”
“因为我跟了你一辈子,却不如那个小贱人勾勾手指。我突然意识到,你跟我在一起,只是没有更好的选择!”余瑛儿声音之中满是痛苦,“为什么?凭什么?我当年嫁给你的时候,也是青春年华,我这么爱你,为了陪你连儿孙都靠后,你怎可负我?”
聂晟连忙走上前抱住余瑛儿,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慰哄劝。
他这三日做过好几次同样的事,可此刻,却突觉怀中的身体枯萎衰败,还散发出一股难闻的臭味,叫他浑身上下难受不堪。
若是能抱着梅岚……他想要真正的梅岚,年轻鲜活可爱俏丽的,不是被余瑛儿苍老的灵魂占据的!
“再让我听到瑛儿哭,我就宰了你,给她找个更好的男人!”
门口传来怒斥,更叫聂晟心中燃起熊熊怒火。
愈发觉得,就是这对父女做恶,损了他的气运,控制他一辈子不够,还要控制他新的人生!
那他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
夜幕降临。
沈翎又来到城主府主院为霍将军施针,缓解头疼症。
“樊牧云未必会做什么。”秦铮淡淡道。倘若能多次移魂换体,等同永生。如今变成聂晟的樊牧云,很难抵挡这样的诱惑。
沈翎却摇头,“余瑛儿跟他的感情因为梅岚出现裂痕,余家父女是主导,他处在随时可以被抛弃的地位,继续隐忍,未必能得到想要的。”
余家父女能给樊牧云的好处很诱人,但他偷来的人生,只能跟余瑛儿继续纠缠,被岳父打压,在所谓的家里,永远没有他做主的机会。
且,那对父女随时可以放弃他,到时他只有死路一条。
余瑛儿显然是个恋爱脑,她靠“樊牧云爱她”的信念而活,当这个信念的根基动摇了,她又有掌控他的权力,发疯是必然。
樊牧云一辈子郁郁不得志,男人的自尊被压抑到极点,触底反弹是早晚的事。
梅岚只是个引子,但足以引爆那个畸形阴暗的家里深埋的雷。
美人计,也是攻心计。
“若是你,会怎么做?”沈翎问秦铮。
“你呢?”秦铮反问。
两人对视一眼后,各自将茶水倒在桌上少许,而后用手指蘸着茶水写字。
片刻后,两人几乎同时起身,交换位置。
沈翎看到秦铮写的两个字,眸中漾开清浅的笑意。
另外一侧,秦铮唇角微勾,为他们无需多言的默契而心喜。
茶水被擦去,“消失”二字消失了。
……
晚饭是聂晟做的。
余瑛儿仍未给他好脸色,哄着劝着才喝下一碗汤。
“主将当不上,做饭都做不好!”中年男人吐出口中的菜,摔了筷子,“这么咸怎么吃?”
聂晟连声道歉,又给中年男人盛一碗汤,“爹喝碗汤吧。我下次一定注意。”
“你这样的,梅家也根本看不上!”男人冷哼,“真不知道瑛儿到底哪根筋搭错了,非要跟你!你再敢惹她生气,休想好过!”
“不会的,爹放心。”聂晟恭声道。
男人接过汤,喝完放下碗出去了。
聂晟把余瑛儿抱到床上躺下放好,她眼皮很快合上了。
……
“夫人!夫人你怎么了?”
突然听到隔壁声响,中年男人立刻冲过来。
“夫人不知为何,怎么都叫不醒!”聂晟声音焦急,被一把推开。
房中只点着一盏昏黄的油灯。
中年男人俯身查看余瑛儿的情况,聂晟站在他身后,默默举起一把铁锤,朝着面前的脑袋,狠狠砸了下去!
男人侧身,铁锤砸偏,落在他肩膀上。
他痛呼倒地,不可置信地望着聂晟,“樊牧云,你敢?!”
聂晟再次举起生锈的铁锤,仿佛多年的郁气都聚集在上面,恨恨道,“当年我根本没看上你的丑闺女!是她上赶着要嫁给我!是你用救命之恩做要挟逼我娶她!我叫你帮我杀了秦铮,你做不到!我让你杀了霍垚,你也不理会!你其实怕我当上主将,更看不上你闺女吧?”
男人肩膀骨头一下子被打碎,满头冷汗,听到聂晟的话,更是气得发抖,“你这个废物!靠自己的本事出不了头,倒怪我不帮你?我不帮你,你早死了八百回!”
聂晟眸光阴鸷,“你也早该死了!”
“我死了,以后谁还会帮你?”男人厉声问。
聂晟只犹豫一瞬,便又握紧手中铁锤,冷笑道,“总好过你们父女一个不高兴就弄死我!你闺女不信我,我也早不想哄她了,每次抱着她都恶心想吐!只要你们消失,你的同伙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只会以为你带着你女儿想脱离组织!以后没人知道我是樊牧云,此刻起,我只是聂晟!梅岚喜欢我,我会当上梅家的女婿。那等尤物,有她,这辈子值了!”
下一刻,铁锤砸在地上,聂晟突觉浑身无力,一头栽倒在男人身旁。
男人艰难爬起来,靠床坐着,从怀中拿出一个药瓶,放在鼻下深嗅。
聂晟眸中满是惊恐,“你下毒……”
男人看着他的眼神,像在看一个死人,“你不会忘了我是做什么的吧。”
聂晟想抢解药,却连手臂都抬不起来,如一滩烂泥摊在地上,面无血色,只够得到男人鞋尖,哀求道,“爹……爹我错了……瑛儿离不开我……爹不能杀我……夫人会伤心的……爹我知道错了……”
肩膀剧痛让男人一时也无法起身,又往口中塞了几颗止疼药,咬牙道,“我定把你碎尸万段!”
正在这时,门口突然传来一道清冷女声,“你知道做坏事最忌讳什么吗?”
随后是一道淡漠男声,“什么?”
“话多。”
余瑛儿被喂了安神药,睡得死沉。
聂晟和他年轻的岳父,脸上皆是惊骇之色!
一男一女并肩走进来,脸上戴着相似的银色面具。
但他们的声音并未掩饰,早已表明身份。
“沈翎!”聂晟狠狠拧眉,“他是……秦铮?!”
那声音,分明是秦铮!他最恨秦铮那张冰山一样冷的脸!似乎什么都不在乎,轻轻松松就能得到幽州城的主将之位!他心心念念一辈子的位置!被跟他相差两辈的毛头小子抢去!叫他如何甘心?!
以为秦铮死了,他大笑许久,结果又来个霍垚!
此刻突然意识到,霍垚根本就是秦铮,秦铮根本没死!这让聂晟心神俱裂,彻底破防!
“是你们暗中搞鬼!”中年男人却已意识到问题关键。
沈翎幽幽道,“你们人渣三口,简直绝配,我只是想让你们整整齐齐,黄泉路上手拉手。”
“你……”聂晟如被当头棒喝,猛然回神。
沈翎冷冷道,“梅岚是我安排的美人计,她冲你笑了几次,被你恶心得回去之后这两日都吃不下饭。”
连番打击,聂晟彻底崩溃,面色扭曲到,“贱人!你害我!”
沈翎冷冷道,“你?你是谁?”
聂晟仿佛被人扼住脖领,张大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中年男人却佯装镇定,冷声道,“沈翎,不管你知道多少,奉劝你即刻收手,才可能有活路!”
沈翎沉默着走过去,俯身,捏住男人受伤的肩膀,五指缓缓搅动他碎裂的骨头和血肉,听着他凄厉至极的惨叫,柔柔道,“我的活路,我自己会走,不用你们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