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灼灼火光下,少女的脸上没有一丝的慌乱和无措,她神情肃然,漆黑的眸子里透着冷冷的光。

她走近到高安宁身旁,双手轻轻抚上她的手:“娘放心,这件事,交给我来处理。”

高安宁看着自家女儿始终是淡定从容,眼中也未有一丝的慌张,仿佛看戏一般的畅然,倒也放下心来。

她点了点头,默许了她的说法。

长孙玉侧过头,悠悠地开口:“叔伯若是拿我女子的身份说事,那我倒要问问各位,身为男子的表哥们,究竟又有何建树?”

她又叹息了一声,认真打量着三个年轻人中身材最高挑的男子。

这人身形颀长挺拔,生的也还算好看。

只是他半躬着身子,年纪轻轻,倒是一副孱弱的病态。

尤其是眼下的一片淤青,为原本俊朗的面容,更是添上了几分疲惫与沧桑。

在场的都是长孙族的人,到底是行医世家出身,即便不是坐管的大夫,长期的耳濡目染,倒也能看出几分,这是身体亏空、纵欲过度之相。

见长孙玉的目光在自己身上,他这才正了正身姿,歪着脑袋看眼前的女子。

他带着一丝不悦,问:“玉妹妹这是何意?”

少女越发走近了,那若有似无的草药味道,混着女儿家的独特的冷香,悄然漫过鼻尖。

少年忍不住抬眼看她,正对上她明亮的眸子,像是漫天的星辰,灼灼闪着光,自己竟控制不住地,想要醉倒在这片清丽脱俗里。

脑中是水汽弥漫,沉香缭绕,男女间的纠缠不休,长孙陌又听见她开口,那声音有如黄鹂轻啼在耳边,让人不住地想要发颤。

她说:“陌表哥如今与我同岁,这门里的侍妾没有二十也有十八,表哥除了要安置好这些个莺莺燕燕,不知还有没有心思再去应付别的?”

“男子本就三妻四妾再寻常不过,若是玉妹妹愿意,我这正妻的位置,自然是留给玉妹妹的。”

说着,他微微勾着唇,带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狡黠的笑意:“若是玉妹妹不喜欢,遣了这些人又何妨!妹妹这般丰姿冶丽,成婚以后,我自然都把心思放在妹妹的身上。”

“哦?如此,我还要谢过陌表哥了?”

闻言,长孙陌脸上闪过一丝欣喜,神情动容:“这么说?玉妹妹是答应了?”

长孙玉冷冷一笑,没有再多看他,只回了一句:“不急。”

暗夜沉寂,烛火跳跃间,噼呲作响个不停,像是一阵阵紧锣密鼓的喧响,扰得人心中扑通、扑通的,直直发慌。

她说完,又转向先前说话的中年男子。

此人叫长孙富余,便是长孙陌的爹,也就是自己的好大伯。

她开口道:“大伯,为了陌表哥的事也是操碎了心吧?”

被她这么直勾勾地盯着,方才还一副理直气壮的长孙富余,竟不自觉心虚地低头躲避,嘴里嗫嚅:“这个,是,是。”

似是觉得自己说的话惹人非议,他顿了顿,又改口:“玉儿,你表哥刚刚也说了,若是你能进我们大房的门,他自会好好待你。再说了,有你大伯和大伯母在,我们定不会让他欺负你,教你受了委屈。”

说话中,所谓的大伯母也一下子殷勤了起来。

她来到长孙玉旁,熟络地牵起她手,又轻轻拍了拍:“是啊,是啊,玉儿。你看,我们陌儿长得也最俊,样貌上与你也是极为般配的。”

她话音方停,长孙玉就一副了然的神色,张了张嘴,只慢吞吞说出两个字:“是啊!”

女人脸上大喜,随之而来的,就是一阵阵带着嗔怪的笑:“玉儿,你这是同意了?好啊,好啊,我就说,玉儿是个知书达理又心思通明的……”

她一边滔滔不绝,一边掩不住满脸的笑。

那原本过于浓重的妆容,看上去越发显得不自然,甚至有些滑稽。

厚厚的脂粉在烛光下,逐渐斑驳陆离,还有那嘴唇张合间,红艳得像是要渗出血来。

她这愈加欣喜欣喜若狂,全然没有顾及,身旁先前与她同一阵线的妇人的脸色,她的面上则是透着暗沉沉的怒意。

“大嫂,你这未免高兴得太早,玉儿说了不急,定是还有话要说。”

长孙玉菲薄的唇角微微上扬,朝着自己的二伯母就是一笑:“二伯母说的对,我的确,还有要事未讲。”

月色清辉下,院子里的草药鲜花,像是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白霜,一片静谧中,只觉时光安然,岁月静好。

正堂里烛火明亮,气氛却是阴沉异常。

那柔和的光亮,落入各人的眼中,是迥然不同的意味深长。

长孙玉接着说:“大伯、大伯母,近来可有觉得陌表哥近来茶饭不思,人都消瘦了些?”

长孙富余和自己的夫人对视了一眼,两人心照不宣,却也不开口回应。

长孙玉轻笑,继续问:“陌表哥最近,可经常一副心神不宁、忧心忡忡的样子?”

“想必,近来府里的银钱也支出了不少吧?我猜猜,陌表哥莫不是说鸿锦表哥又赌输了银子需要周转?亦是说,自己志存高远,不想局限于小小的医馆,想要去官府谋个差事,需得诸多打点?”

完全被拿捏住心绪,长孙富余忍不住问:“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诸位为仁爱堂、为我如此费心,我自然也要对各位长点心思,感恩图报些。”

如果刚刚心里还带着欣愉,想要把这女人按压在身下。此时,长孙陌本能地慌了神。

只觉得眼前的美人,一字一句都透露着危险,她眸光清亮,但眼底却又暗色涌动,看着自己的眼神,仿佛看一个具尸体一般,冰冷而空洞。

他只知道,必须让她住口,否则,自己的事就再也瞒不住了。

他伸手想要去制止眼前的女人,可手刚动弹,便被人紧紧桎梏在身后。

来人动作迅速,仿佛一阵风拂过,面前拢上一层白色,又蓦地飘移到身后。

长孙陌虽来不及反应,但身体的疼让他惊呼出声,也不由得挣扎起来。

“别动,如果这手臂,不想要了的话。”傅廷筠钳住他腕子的手中反而用力,说道。

众人皆被这突如其来吓了一跳,尤其是长孙富余夫妇二人。

毕竟,自己的宝贝儿子被人如此对待。

“傅师兄,松开他吧!”

听得长孙玉的话,傅廷筠放开了控制住的人,他手中只轻轻用力,那人便向前踉跄了几步,才稳住了身子。

虽心中含恨,但到底是明白强弱悬殊,长孙陌只得吃了这哑巴亏,不敢再作放肆。

周围又安静下来,长孙玉不疾不徐:“陌表哥如此紧张,看来,大伯和大伯母,还不知道你做的事!”

“不,不,你住口!”再次意识到自己的丑事即将败露,长孙陌眼睛瞪大,疯了一般嘶声大叫了起来。

“大伯和大伯母城外有座私宅吧,听说宅子不仅宽敞,还十分雅致。只是,那院中的朵朵妍姿娇媚的牡丹,却是用因枯骨而生花、因鲜血而着艳,不知道二位能否住得坦然,住得舒心。”

长孙富余颤颤得把手举起,直指说话的少女:“你什么意思?”

“大伯,陌表哥千不该万不该去招惹有妇之夫,还要了人家的性命。”

长孙陌重重跌坐在地上,黯淡无光眼神透着惊恐,面色也在一瞬间,憔悴苍白得仿佛一张白纸,说:“你怎么知道?”

长孙玉浅笑一声:“方才我便说了,诸位有备而来,我自然也不能打无准备的仗。只是表哥,你自以为天衣无缝,玷污、杀了那女子,又命人去暗害人家的丈夫。却不想上天有眼,那男人没有死,还剩了一口气被我救下了。你猜,如今,他会不会再找你寻仇?”

门外,脚步声渐渐清晰,急促而错落,仿佛潮水般涌来,激起层层声浪。

为首的男子,指了指坐在地上的长孙陌,说:“官爷,就是此人,就是他害了我家娘子,还要杀我。”

门前的几个人,他们身穿华丽的官服,头戴官帽,个个高大威猛,眼神中自然而然流露出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

当面被指出犯罪的事情,长孙陌本就慌乱不已,现下见到三两个人上前便要来抓自己,他急匆匆从地上爬起来,转身就要逃。

可他那具身体,到底是孱弱不堪,才向前跨了几步,又一个不平衡,整个人朝前扑去。

他虽伸出手支撑,可终是没能抵挡地住,脸也由于巨大的冲击力,狠狠砸在了地上。

只听的“砰”的一声巨响,地上顿然现出朵朵小花,红得刺眼,红得诡异。

紧接着,两个红白相间的东西,在地上滑行而过,又停下。

细细看去,是两颗断裂了的牙。

官差果真是训练有素,步伐矫健,只在他摔倒的间隙,便一个上前,将人牢牢擒住。

见儿子被制服在地,长孙富余和自己的夫人也顾不得其他,直接上前拉扯,嘴里还不停地辩解:“不,我儿不可能杀人,不可能杀人啊……”

见场面混乱,带头的官差呵斥道:“阻碍官家办差,一并带走!”

话音刚落,又几个人上前,一下子就把他二人也制服了住。

这场闹剧终于在这一家三口被抓走了后,落下了帷幕。

烛光明明晃晃,少女浓密的睫毛垂下来,在眼睑处投下两片阴影。

她红唇一张一合,像两片花蕊般娇嫩柔软。

她嗓音清脆,如黄莺出谷,可这话语里的深沉,仿佛天边水汽氤氲的积雨云,压抑着整片天空的呼吸,随时都会落下一场瓢泼大雨。

“好了,大伯家的问题处理好了。”她看了眼一侧的男女:“三叔、三婶儿,轮到你们了。”

长孙荣不禁缩了缩脖子,又一手托着自己的肚子,如同这样,就能承受得住接下来话语里的千斤负重。

他开口:“玉儿,你可别吓三叔,我家鸿锦和鹏程,可,可没有杀人。”

“三叔说笑了。”

说着,长孙玉从袖中掏出一卷册子,翻了翻,便停在一页读了起来:“七月初一,赊银二百两;七月十四,赊银五百两;八月十七,赊银三百五十两;八月二十,以来客布庄抵银六百两;九月初二,以元德堂医馆抵银千两……”

长孙玉每说一句,仿佛心上被扎上了刀子,长孙荣夫妻二人的脸色就白了几分。

自己的儿子,是个什么货色,自己自然是心中有数。

作为三房的长子,长孙鸿锦是在娇宠中长大的。

不仅学问不行,整日还只知混吃度日。

又结识了一帮狐朋狗友,虽不像长孙陌那般流连于花丛,却是沾染上了好赌的习性。

为此,夫妻二人也费了不少心思,又是严加看管,又是严格把控着家中的钱财。

好不容易消停了一阵子,本以为自家的宝贝儿子早已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可……

元德堂医馆是自家的医馆,来客布庄是自己夫人的陪嫁,长孙荣艰难地蠕动身体,双目通红,好似一只穷途末路的困兽。

他走到长孙玉的跟前:“玉儿,你手上的,可否给三叔看看?”

不等长孙玉递出,他突然伸手,便一下子将账本抢在了手中。

他不停地翻看,那一页一页,白纸黑字,刺目异常。

他看着看着,倏地发狂了似的,一把抓起几张纸,狠狠地撕扯起来。

纸片在他手中纷飞,如同秋日的落叶,在空中旋转、翻飞,又静静落在地上,铺成薄薄的一层。

“三叔不会以为这是把这撕碎了,就一了百了了吧?”

少女的笑声,宛如山间的清泉,潺潺流淌,带着清甜和凉爽:“这不过是誊抄的一份,真正的账本自然是在那赌馆之中,上面还有我鸿锦表弟,亲手签名画押的字据。”

长孙荣垂眼看自己的侄女,虽只是二八的年纪,可她不太爱笑,寻常总是一副冷冷寂寂的模样。

而现在,她的眼睛弯成了月牙儿,薄唇勾着,像只刚采到果子的松鼠,餮足不已,又十分纯真顽皮的样子。

也就是这么一个看似娇小柔弱的女子,一出手,就搞垮了自己的兄长一家,如今,这报应终是轮到了自己的身上。

他猛地抬手,对着自己的大儿子劈出一掌。

脸上火辣辣地疼,长孙鸿锦带着哭腔,呼出声:“父亲,你做什么?”

言罢,他抬眼看自己的父亲,只见他脸色铁青,紧皱着眉头,目光中是暗潮汹涌。

“娘,爹爹又打哥哥了。”长孙鹏程一边害怕地向后缩去,一边嘴里嘀咕出声:“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老爷,老爷,住手。”那妇人说着,便来扯长孙荣的手:“别打了,别打了……”

一时间,呜咽声、吵闹声和呵斥声交杂在一起,无人注意到角落里,一个身是少年,智如稚童的人,嘴里还不停地念叨:“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子不学,非所宜。幼不学,老何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