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就是你说的,鬼庄可能出现的地方?”
望着眼前的一片残垣断壁,姜怀仲沉默半晌,才开口问道。
眼前的一整座庄园,已经毁于一旦。
墙壁上满是烟熏火燎之后的焦黑之色,地上到处都是尸体,血液渗进泥土之中,使泥土的颜色,也变成了黑色。
姜怀仲扭头看着一旁的孙谨毅,等待着他的答复。
孙谨毅缓缓点了点头,他说道:“老朽的手下,虽然没有追踪到鬼庄和大荒山,但他昨天夜里,却无意间发现了一群穿着风格与大荒山杀手极其相似的人,朝着某个方向行进。
于是他就偷偷的跟在他们身后,一路尾随他们来到了这里。”
一边说着,孙谨毅一边冲一旁一个有些紧张的小喽啰招了招手:“来,你自己给九王爷说说你昨晚的发现。”
“……是。”
那小喽啰吞了口唾沫,走到了孙谨毅的身边。
朝着姜怀仲行了一礼,那小喽啰异常的紧张。
之前也已经说过,姜怀仲虽然是属于朝廷这方面的人物,但他在江湖中的名望却很大。
上至顶尖高手,下至市井流氓,只要是听说过姜怀仲事迹的,无不把他当做一个完美的武人看待。
习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
不知道说出这句话的人是抱着怎样的想法,不过自从这句话出现之后,天下的文人、武者,无不对照着这句话而努力着。
书生们自然不用多说了,他们能一展才华与报负的地方除了庙堂之上,就没有其他的选择了。
而习武之人,想要大展拳脚,想要自己一身的好武艺不被浪费,最好的出路,自然就是上战场,与敌人殊死搏斗。
不仅能够施展自己的苦练的技艺,同时还能赚得军功,有朝一日说不定还能够成为将军,成为元帅。
然而与丰满的理想相对应,现实总是很骨感的。
大部分的习武之人,走上这条路之后,难保不会出现恃强凌弱的事情。
而出现了这种事情之后,最后的结局要么是他们把人杀了,要么就是人家将他告到官府去。
不论如何,他们总是要背上罪名。
光是这一点,就注定他们在军队之中不会获得更好的发展。
可能一辈子拼到头,也就只是千夫长,万夫长的级别了。
当然,也不排除这里面有异类存在,而这种异类,指的是那些能跟世代将门,和朝堂上看罪犯不爽的文臣们掰手腕子的异类。
大部分的武夫都是一些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莽汉。
或许有那些文武兼备,头脑灵活的武夫,但这种人实在是凤毛麟角。
一旦出现一个,往往就会成就一段传奇。
而姜怀仲,恰恰就是这种人。
他不仅武功独步天下,头脑也相当的聪慧。
坐镇西北,先后与高车汗国的国师耶律德光,以及他的弟子兀里穷对峙而丝毫不落下风。
光是这一点,就足以让人佩服的五体投地了。
所以,小喽啰见到姜怀仲的时候,那自然是紧张无比。
因为出现在他面前的,可是一个活传奇啊。
这辈子甚至都没有在孙谨毅面前做过报告的小喽啰,现在突然面对这么大的领导,他怎么可能会不感到紧张呢?
“我……小的昨天晚上本来打算去城外的一个小村子里去看看。
因为小人的父母都住在那边,前天回去看他们的时候,听他们提起,村子里最近总有些奇怪的人路过。
而且看他们的穿着打扮,似乎还都是同一批人。
小的对此十分好奇,再加上之前帮主说了,要寻找鬼庄和大荒山的踪迹。
小人想着这件事可能与他们有关,所以昨天夜里就拉上朋友打算一起去看一看。
结果小的才出城去没走多久,就见到前面的大路上有一群人在走。
他们似乎一边走还在一边寻找着什么,小的害怕被发现,就没有凑近去看。
不过,小的倒是见到了他们的穿着,那模样就跟别人说的大荒山疯子一模一样。
于是小人就一直跟着他们到了这边,结果小人到了的时候,他们已经打起来了。
而且小人还被发现了。
小人害怕被他们抓到杀了,只好找个地方先躲了起来……
之后小人回到总堂,第一时间就告诉了帮主,小人知道的就只有这么多了。”
“……”
“大荒山素来与鬼庄为敌,倘若他们有机会寻找到鬼庄的下落,必然不会轻易的放过。
而且大荒山那帮疯子的武功称不上顶尖,至少也是一流的水准。
看这一地的尸体还有不少都是他们的留下来的,这说明原本就在这里的人,在实力上至少是能跟他们平分秋色的……”
“不,应该更胜一筹才对。”
喽啰说完,孙谨毅就在一旁开始分析。
但他说到这儿,却被姜怀仲给打断了。
看着眼前的景象,姜怀仲缓缓说道:“在被突袭的情况之下还能给敌人造成杀伤,这说明大荒山针对的这群人训练有素,而且他们一定还有人在指挥调动。
被突袭,最容易出现的状况就是混乱。
一混乱,就容易被分割成一个个的小的战团,然后就会被突袭的一方利用优势包围起来蚕食殆尽。
所以说在这种局面之下,还能反击的组织,其整体实力定然是比大荒山更胜一筹。”
不得不说,姜怀仲到底是带兵打仗见的多了。
孙谨毅知道这个道理,但他却不知道怎么说出来。而姜怀仲这一番话,正好就是孙谨毅想要说的。
他立刻点头道:“所以,对方也只有可能是鬼庄了。”
“……”
其实昨天夜里,姜怀仲和关汉平随后出发,前往城北的村庄里,看到的却是一片祥和的景象时,他们就知道,这是上了当了。
姜怀仲也是来到九剑镇之后,以为这里没有人会再玩声东击西的这种战术,降低了警惕,所以才会没有察觉到。
等他发觉的时候,已经是后悔都来不及了。
一步错,步步皆错。从一开始就被骗到的姜怀仲,这个时候能做的已经不多了。
他唯有火急火燎的找到孙谨毅,看看他的手下能不能挖掘出什么有用的讯息来了。
而这一切,一直等到了天亮。
赶到这边时,姜怀仲的心里已经有了猜想。现在证实了之后,他便情不自禁的发出啧的一声。
他着急啊,因为他知道,姜赟昨天可是来鬼庄了。
不知道这一切是不是大荒山这帮疯子预谋好的,他们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出,所以特意来了个一网打尽。
但现在,摆在姜怀仲面前也就只剩下一个选择了。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仔细搜索这片庄园,一具尸体也不能放过,把他们全都带到这边来,我要一一辨认!”
姜怀仲黑着脸说道。
都不用孙谨毅再次下令,青山帮众喽啰就已经答应一声,迅速行动了起来。
能为九王爷做事,这是他们的荣幸。
其实不用姜怀仲说,他们也是要开始一番彻底的搜索的。
来了一趟总不能白来,总是要看看这里有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搬运尸体也只是顺手为之,更何况这还是姜怀仲的命令呢?
看着青山帮众喽啰一瞬之间朝着四面八方散去,姜怀仲长叹了一口气,疲惫的坐在了一旁的一块大石头上。
他真的有点累了,昨晚一夜没睡,他是心忧如焚啊。
他生怕姜赟出个什么三长两短,要真是如此,他死了之后,有何颜面去见他的二哥姜怀安呢?
明明他应该察觉到的,但九剑镇这边人们快意恩仇、今朝有酒今朝醉的行事风格,使他丧失了警惕。
他还以为,鬼庄也会入乡随俗呢。
但现在看来,鬼庄能够成为江湖中最强大的杀手组织,果然行事谨慎,任何细节都不会错漏。
不过,倘若真是如此,他们的老巢又是怎么被大荒山这帮疯子给发现的?
姜怀仲眉头紧锁,他想着姜赟之前提到的鬼庄和大荒山的合作。
莫非这是一出苦肉计?
还是说,这里面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关汉平见姜怀仲这般模样,便走上前劝慰道:“九王爷,您别着急了。
依老夫来看啊,晋王殿下他应该是不会出事的。”
“你怎知道?”
“首先,晋王殿下他虽然说不上有多谨慎,但他机变颇多,万一真有什么突发情况,老夫相信他会想办法应对的。
其次,以老夫对闻人大夫的了解,她也不是会坐以待毙的那种人。
晋王殿下虽然是深入贼营,但闻人大夫可以作为内应跟他里应外合。
老夫觉得啊,说不定这俩人早就已经跑出去了,根本就不在这儿了。
没准儿他们这时候,都已经回到客栈了呢?”
关汉平的话不无道理,但在姜怀仲看来也是太过乐观了。
身为一个合格的将领,姜怀仲一直保持着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的好习惯。
尤其是作为大晋将领中的翘楚,姜怀仲面对来历不明的敌人时,必定会想办法摸清楚对方的行事风格以及整体的实力。
自从他知道鬼庄就是自己将要面对的敌人之时,他就一直在着手调查着鬼庄。
但真正知晓鬼庄成分的无关人士,在整个天下都未必有几个,姜怀仲想要调查鬼庄,也并非容易之事。
他只能从那些听说过,或是见过鬼庄行刺的人身上,去了解这些事情。
当然了,选择了这个渠道,最后能获得的情报自然也是极为有限且雷同。
到头来,他只搞清楚了一件事,那就是鬼庄不会轻易放过任何一个目标,就算失去再多的手下,他们也一定要完成雇主的委托。
从这方面来讲,鬼庄还真是一个相当有职业道德的杀手组织了。
不过虽然只获得了这样的一个情报,在姜怀仲眼里却能分析出更多的东西来。
一个相当敬业的杀手组织必然会发展出与其职业道德对应的武功水准,不然的话,总不能靠着人海战术去刺杀目标吧?
这不现实。
其次,既然他们的行事风格是绝不善罢甘休,那么在姜赟被他们带过去的第一时间,他们很有可能就已经动手了。
如果有意外,那就是鬼庄受到的委托是活捉姜赟而非杀死姜赟。
既然如此,那么问题来了。
是谁雇佣的鬼庄呢?
如果没人雇佣,他们又何必演这么一出大戏呢?
难道说,他们与姜赟之间,本身就是有着些私仇的么?
姜怀仲是皱紧了眉头,思索着这里面的猫腻。
他有一种预感,这将会是与鬼庄对弈的关键。
关汉平也是颇为好奇,在他那个时代,他还从来没有听过鬼庄的大名。
那个时候,江湖上没有什么成规模的杀手组织,只有一个黑榜。
整个大燕各州各郡均有这些黑榜的负责人,那些急缺银子,又觉得自己可以一试的人,就会去黑榜上寻找悬赏,然后把人头带回去。
只不过以这种方式来运营,必定会招致滥竽充数的混乱,所以当时官府也是出了好大一笔钱财,雇佣江湖上的游侠之类的人来清理这些黑榜。
而鬼庄似乎是在大燕灭国之后才诞生的,并且以极快的速度就成为了杀手组织的头部存在。
关汉平很好奇,到底是哪个狠人有这个本事建立的这个杀手组织。
杀人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管理一群以杀人为生的恶徒就更难了。
而鬼庄从诞生至今仿佛都没出过什么大乱子,这其实是一件相当不容易的事情。
门派的弟子之间还会因为嫉妒而大打出手,这些整天不是杀人就是吃喝拉撒的杀手,能够不起内讧,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们有着一个共同的目标。
这个目标将他们紧密的团结在一起,而且这个目标的分量还是能够使他们放下对彼此的成见,能够压倒他们作为人的七情六欲的重量级存在。
关汉平和姜怀仲,同时陷入了思考当中。
可怜的谢山河,似乎除了客栈里的某个人正在想着他之外,他早就从其他人的脑子里烟消云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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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人妙手里握着烛台,推开门,看到的是坐在床边,略显呆滞的姜赟。
具体的经过,谢山河方才已经对她说了。
闻人妙虽然不知道个中缘由,但她看到现在的姜赟就知道,西乡侯的话绝对是极大的打击到了他。
诚然,在无关者的眼中,姜赟的所作所为,的确就跟一个混蛋没什么两样。
他滥杀无辜,甚至连老弱妇孺都不肯放过。
正月十五元宵节,为了他的计划,他连满城的百姓都毫不在意。
太安府少尹痛斥他,他还能面不改色,这说明他对自己的行为,完全没有感受到丝毫的不妥。
但在相关者的眼里,姜赟也是一个充满了人情味的人。
李从义与白守贞是同一个师门出来的师兄弟,李从义背叛了朝廷,背叛了大内,姜赟却没有去追究白守贞的责任。
后来白守贞、许大山为了保护他而牺牲,姜赟派天监府专人去给两人的家属送去抚恤金。
并且还手书两封,让当地官府替两人的家属解决了就业上的问题。
甚至姜赟还去政事堂,希望为两人追勋加爵。
但当时他自己的处境也不是很好,这个提议自然是被拒绝的。
不过这却让大家觉得,姜赟不是一个对自己下属毫不在意的人。
天监府的吏员也都这是这么认为的,能给姜赟做事是他们的荣幸。
如果说谁最希望姜赟当上皇帝,自然是这群天监府吏员最希望了。
同样的,作为姜赟比较亲密的人,也总是能够感受到他的细心。
身体不适的时候,他就会询问是不是哪里不舒服,逢年过节,他也总是第一个送上礼物和祝福。
阿秋只不过是一个宫女,姜赟却不想因为她跟在自己身边而把她卷入危险的境地,就不惜自毁风评将她赶走。
甚至还在她的行李里面,为她装上了不少的钱财,以供她自己使用。
从方方面面来说,姜赟是一个对陌生人冷酷,却对亲朋好友热情的家伙。
大部分的人或许都是这样,这无可厚非。
如果说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的话……或许这就在于他的身份吧。
普通人这样的性格,会让人喜欢与他做朋友。
但作为皇子,作为将来有可能成为皇帝的人,姜赟不能够感情用事,这是身为皇帝的大忌。
如果一个皇帝,不能为百姓谋福祉,而是一门心思扑在自己亲近的人身上,这样的皇帝,人们一般将他称之为昏君。
唯有那些在亲近之人与百姓的身上,选择了后者的,才会被称为明君圣主。
西乡侯喜欢姜赟,喜欢他的聪慧。但正如他所说,只可惜他是皇子,是晋王,是皇位的继承人。
他的性格,在西乡侯用看待君王的标准来看,就是一个昏君、暴君,一个虚伪的、通人言的禽兽。
姜赟其实并没有犯什么错……他最大的错误只有一个。
那便是生在了帝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