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事吧?”
闻人妙站在门口,有些担忧的问道。
因为昨天夜里发生的事情,闻人妙现在并不想直接跟姜赟进行接触。
她还没想好,自己要以怎样的身份去面对他。
和之前一样做朋友?
那怎么可能……即便是出于形势所迫,自己的身子也是给了他。
虽然自己平时表现的对男女之事并不在意,可自己归根结底也不是什么水性杨花的女人,就这样装作无事发生,闻人妙做不到。
那么,做夫妻?
闻人妙有这方面的考虑,但她又不知道姜赟是怎样想的。
无论男女,在这种时候,即便是原本杀伐果断的人,也会变得患得患失起来。
当然,前提是这个人有心,而且还愿意认真的对待这份感情。
不然的话,才不会有人纠结于这种事情呢。
本来打算先把姜赟晾两天的,但方才在外面撞见的时候闻人妙察觉到姜赟不太对劲。
向谢山河打听了一下之后,闻人妙便知道,姜赟现在又到了需要自己的时候了。
当然了,这个需要指的不是别的,只不过就是陪他聊聊天,说说话罢了。
姜赟在闻人妙眼里一直都是一个心事重重的人,他很少自己的内心想法流露在外。
为了不让身边亲近的人担心他,他更多的时候都选择把事情藏在心里面。
加之他身边能够付诸倾诉的人本身就不多,所以有什么事儿,他基本上都是自己抗着,从不透露给别人。
闻人妙最喜欢姜赟这一点了。
她喜欢姜赟和现在很多娘们唧唧的男人不一样,能扛事,不会在外面遇到些什么事情就回家对亲近的人发脾气耍横来泄愤。
但她不喜欢的,也是这一点。
因为闻人妙知道,把事情藏在心中,绝非长久之计,长期的压抑终将在某一天彻底的爆发,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而已。
而越是压抑的人,到了爆发的时候就越是危险。
严重一点,甚至自杀都是有可能的。
闻人妙可不想让姜赟死掉,这人还得对自己的下半生负责呢。
所以她便找上了门来。
见到闻人妙推门而入,姜赟垂下头,不动声色的抹了把脸。
随后换上一副牵强的笑容问道:“闻人大夫,你怎么来了?”
闻人妙见状,叹了口气。
唉,不管了!
闻人妙对自己说道。
她已经下定决心了。
或许就跟很多人说的一样。
抛出钱币的那一刻,你的心中就已经有了答案。
同样的,推开门的那一刻,该如何对待她与姜赟之间的这份感情,闻人妙的心中,也已经有了答案。
一瘸一拐的走进屋来,反手将门关上。
随后又把手中的烛台放到一旁的矮凳上面,闻人妙捋着裙摆,坐在了姜赟身旁。
“刚才的事情,我都听到了。我知道你现在心里肯定很难受,不过如果你愿意找个人倾诉的话,我就在这里。
即便你不想说话,只想发一会儿呆,我也会在这儿陪着你一起发呆。”
闻人妙说完这番话之后,看着有些愣神的姜赟,脸颊微微红了一下。
她鼓起勇气,伸出手握在了姜赟的手背上,柔声道:“我想说的是,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我都会陪着你,在你身边的。
今天如此,今后亦是如此。”
“……”
被闻人妙稍稍有些发凉的小手握住,姜赟整个人便是激灵一下。
他万万没想到闻人妙居然会在这个时候,用这种方式对自己深情告白。
就像是笼罩在黑幕之中的人,猛然窥得了一丝阳光般的欢欣鼓舞,姜赟那颗沉寂在自我怀疑之中的心,感受到了来自他人的温暖。
那种感觉,就像是春寒料峭之时,看着天空中升起的一轮暖阳,照射在龟裂的土地上。
缝隙之中,一抹新绿嫩芽,正在悄无声息的生长。
那种喜悦与恬淡,简直让人欲罢不能。
姜赟动情了,他伸出双臂,不由分说就把闻人妙猛的抱入怀中。
“轻点……你勒疼我了……”
姜赟的动作算不上温柔,闻人妙被他的双臂勒的有些喘不上气。
不过想到他估计是因为自己这一番话而被鼓舞到才这么做的,闻人妙就无奈的笑了笑。
双手也是反抱住了姜赟,就像是一个温柔的母亲在哄孩子睡觉一般,她两只手摩挲着姜赟的后背,温声在姜赟耳旁道:“没事了,没事了……”
虽然姜赟什么也没说,但把头深深埋在闻人妙肩头的姜赟,身体却在不住的颤抖着。
从天堂到地狱再到天堂,用这段经历来形容姜赟过去这段时间里经历的事情简直再合适不过了。
西乡侯冷酷无情的揭穿了姜赟深埋在脑海中的尘封记忆,而一直以来都努力欺骗着自己的姜赟不禁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人言如刀,锋利的让姜赟遍体鳞伤。
但闻人妙的一番话,却让姜赟备受温暖。
“谢谢……谢谢你……”
姜赟带着颤音说道。
闻人妙轻轻的笑了笑,摇了摇头道:“谢什么呀?从今往后我们两个可是要相互扶持的,只是这点小事就说谢谢,你的谢谢未免也有些太不值钱啦!”
“不,对你而言这或许是一件小事。”姜赟抬起头,红红的眼睛看着闻人妙近在咫尺的翦水双瞳。
他一脸认真的道:“但这对我而言却事关重大,闻人大夫……你……又一次救了我。”
闻人妙做出一副吃惊的样子,捂着嘴巴说道:“是吗?那既然是这样的话……光是感谢,或许可不太够哦……”
闻人妙的大眼睛眨呀眨,忽闪忽闪的就像是两颗亮晶晶又水灵灵的宝石一般。
她的眼睛仿佛会说话,那欲拒还迎的模样,让姜赟十分的情难自已。
“那……”姜赟吞了口唾沫:“……那你想要我怎么报答你?”
“你……”闻人妙咬着嘴唇,微微眯起双眼:“……想怎么报答我呢?”
“……”
受不了了!姜赟实在是受不了了!!
他心说闻人大夫都做到这份上了,我要是还什么反应都没有的话,那我还算是个男人吗?!
于是姜赟一咬牙,心一狠,一拍大腿,便对闻人妙说道:“那好吧!那我就告诉你,为什么我会如此失落吧!”
没错!闻人大夫刚刚才拯救了自己的心灵,如果自己还不告诉她自己为什么会这样,那岂不是太辜负闻人大夫了吗?
“……”
闻人妙放在姜赟看不到的地方的手,微微攥紧了。
不过她却是笑着说道:“我说过,你愿意说,我就在一旁听着。你若是不愿意说,我也会陪你一起发呆。
所以你说还是不说,对我而言这并不是很重要……”
“哦哦哦?”姜赟一副‘我很懂’的表情:“真的不重要吗?你真的不想知道吗?”
“不重要。”闻人妙平静的道:“不想。”
“没必要这样吧,闻人大夫,你想就说你想嘛,我本来也不打算瞒着你的。”姜赟挤眉弄眼的道:“不然你刚刚对我又是飞眼,又是咬嘴唇的,那算是干嘛呢?”
“……”
猪头啊。
闻人妙心中长叹一声。
这真是个活木头啊,老娘怎么就瞎了眼看上了他呢?
不过,自己选的路,哭着也要走完。
闻人妙是一个坚强的女子,她才不会被这个猪头的不解风情轻易打倒。
咬着牙,闻人妙眯着眼睛,皮笑肉不笑的道:“好吧,被你看穿了,我确实想知道。”
“你看,我就说吧!”姜赟略显得意的说道。
不过下一秒,他又沉寂了下来。
就好像刚才的那个人,根本就不是他似的。
“虽然我嘴上说着可以告诉你,但这话要是真从我嘴里说出来,对我而言还真……蛮艰难的。”
姜赟苦笑着:“我不确定……我到底能不能把这些话说出口……”
“……”
现在闻人妙恨不得伸出手把这家伙掐死了,自己关心他还真是纯属多余。
又要说又不想说,或许这也是一种对自己的折磨。
这是考验吗?
这算是嫁入皇室的考验吗?!
闻人妙努力控制住自己蠢蠢欲动的双手,竭力保持着尴尬而又不失礼貌的微笑。
终于,姜赟沉默许久之后。他还是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开口说道:“那是……八年前的事情了。
也就是我十二岁那年,发生的事情……”
--------------------------------------------------------------------------
大晋的皇帝姜怀安,妻妾成群,但膝下子女,与他庞大的后宫阵容相比,却不算很多。
只不过,在那些孩子里面,最引人注意的,还当数他的大女儿和二儿子了。
或许是因为出生于大晋立国之前的缘故,这两个孩子身上的气质都跟其他的人不一样。
比如三皇子姜质,这家伙就浑身一副二世祖的模样,骄横跋扈,目中无人,估计除了他那几个姨娘和他那个老子之外,天底下所有的人他都不放在眼里。
哦,对了,还有一个例外,那就是他的大姐。
同时也是皇帝的大女儿,姜白鹿。
身为家中最年长的孩子,姜白鹿甚至比姜赟还要再大三岁。
虽然只有十五岁,但姜白鹿表现出来的能力与才华,可不像是一个仅仅只有十五岁的女娃娃。
一开始请来的先生都是顺带着教她,但教着教着,他们就惊愕的发现,自己的东西竟全被这女娃娃给学去了。
后来一连换了八个先生,结果个个都是掩面泣逃,言称自己还需再去进学。
这便是姜白鹿。
天资聪颖,又勤奋好学。
同时作为大姐,姜白鹿对自己这些弟弟妹妹们又十分的宠爱。
其中以姜赟为甚。
个中缘由嘛,其实也很简单。
皇室子女之中,唯有她跟姜赟两人是在建国前出生的。
也就是说,只有他们两个才是吃过苦的。
即便那个时候不记事,但在那种环境的影响之下,姐弟二人从小便是相依为命。
姜白鹿有的时候还总是会记起,家里的大人们忙前忙后,自己就用两根绳子把姜赟固定在背上,然后在自己身前系个扣,又是上山去砍柴,又是在家自己热点饭吃。
虽然那段时间没有持续很久,但这对于姜白鹿来说也是很难忘记的回忆。
同样,姜赟对自己的大姐也是相当的亲切,总是找个借口就跑去找姜白鹿玩。
虽然每次都会被姜白鹿以学业为重的理由训斥一番然后赶回来,但姜赟还是乐此不疲。
那段时间,姜赟清晨起来跟着母后练功,上午就跟着西乡侯读书,下午的时候练习骑马射箭,到了晚上,还要跟母后练功。
对于自己这个忙里偷闲也要找自己的弟弟,姜白鹿既心疼,又欣慰。
她偶尔也会去看看姜赟,给他带些自己亲手做的点心。
比起御厨自然是没法比,但姜赟每次都是大快朵颐,吃的干干净净。
美好的时光,永远只是为离别所做的铺垫。
终于有一天,分离的时候要到来了。
两广之地的刺史上官毋远为遣使进京为自己的儿子求取一门亲事。
而这亲事的女主角,自然就是皇帝的大女儿姜白鹿。
十五岁的姜白鹿正是刚到适婚年龄,恰巧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正好就派人过来,唯一的解释,就是上官毋远早早就已经惦记上让姜白鹿做自己的儿媳妇了。
要说这上官毋远,也不是什么等闲之辈。
虽然他是后加入晋军的,但他的到来可以说是给晋军雪中送炭。
当时晋军因为兵力上的劣势被燕军打的节节败退,就差一口气,晋军可能就会被燕军给剿灭了。
而这个时候,一支打着勤王名号,从两广之地一路开拔,翻越千山万水终于来到西北的军队,派人联系到了当时晋军的总参谋姜怀安。
双方一见面,上官毋远就表达出了自己对姜怀安的倾佩之心。
什么大名鼎鼎如雷贯耳,什么你是天,你是地,你是唯一的神话,总之吭哧吭哧的说了一大堆,最后上官毋远带来的三万士兵立刻就摇身一变成了晋军。
这件事可把当时燕军的主帅气坏了。
上官毋远说是来勤王,说自己是要替陛下打败这个敢于反叛陛下统治的恶棍。
那两片嘴上下一碰,一个时辰的功夫就把主帅给忽悠瘸了。大赞他是国家的荣耀,又是给他发装备又是给他粮食,搞的自己这边粮草都很是紧张。
没想到这家伙到了地方就叛变了,自己成他妈资敌的叛国贼了!
当然,没人这么说,只是这为主帅自己这么认为。
怒火攻心之下他忍无可忍,当即下令全军出击围剿晋军。
谋士怎么劝都不好使,什么主不可怒而兴师,将不可愠而致战这种话说到吐血也没有用。
结果当然是不言而喻。
晋军以逸待劳,上官毋远指挥着他那支两广军队不停穿插于燕军的军阵之中,直接粉碎了燕军的攻势。
这一仗过后,晋军才算是有了能与燕军作战的资本,而此役过后,上官毋远这个人在剩下几年的造反过程中就变得很没有存在感。
但不可否认的是,他的眼光十分独到。
当时天下人都以为晋必亡,燕必胜,而他却站在了所有人都不看好的那一边。
此乃从龙之功,而他也得到了他应有的回报。
姜怀安登基后,直接把两广的刺史全都封给了他,让他衣锦还乡。
而有趣的是,上官这个姓氏虽然放在外面不显山不露水,但要是去到两广附近,就会发现有不少县里都有上官家族的产业存在。
本就是两广豪绅士族的上官毋远可以说是把家族的命运都压在了这一次豪赌之上,他赌赢了,而且收获颇丰。
不过,上官毋远回去之后的举动可就让姜怀安放不下心了。
这家伙不知怎的,竟忽然发兵去打了一次交趾,还打赢了。
而且不仅如此,他还在这场战争中练出来了一支水师。
而这支水师本就是以大燕最精锐的镇江水师为班底扩建的,所以说他现在拥有大晋最为精锐的水师也毫不为过。
如果说在两广沿海一带拥有水师算不上什么的话,那么三百艘巡船和四百艘战船的规模,可能就不得不让人浮想联翩了。
加之那边自古以来就是盛产乡勇壮丁的地方,所以上官毋远这个人,姜怀安必须笼络。
他可以找个由头让上官毋远交出水师,但这样就要承担上官毋远不同意,内战爆发的风险。
姜怀安并不惧怕内战,但刚刚建国十几年,七年的战争让中原大地面目全非,整个中原百废待兴,百姓们已经再难承受战争所带来的痛苦了。
想要打内战,可以,但绝不是现在。
于是,在这种大环境之下,姜白鹿就必然会成为政治联姻的牺牲品。
可真正让姜赟绝望的并非是这件事。
毕竟上官毋远的儿子上官平也曾来过京师,仪表堂堂,谈吐风趣,姜赟还挺喜欢这家伙的,大姐嫁过去说不定也不是一件坏事。
真正让姜赟绝望的是——
“我亲手……杀了她。”
姜赟看着白流萤,艰难的说道:“我亲手……杀了我的姐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