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我!看着我!姜赟,看着我!”
“……”
“你放开她……如果你一定要的话……就冲着我来吧……”
“……”
“我在这儿呢……你……你轻一点……”
“……”
“我不知道你现在还能不能听懂我的话……呃……哦……”
“……”
从睡梦,或者说昏迷之中醒来,姜赟的脑袋,微微有一种发涨的感觉。
他记不清楚在他睡着之前发生了什么事,脑海里只是有一些混乱的片段在不停的闪回。
虽然脑袋有些发涨,但姜赟却觉得自己浑身上下充满了力气。
这种感觉非常的舒爽,姜赟甚至觉得自己能一拳打死一头牛。
但接下来,他的脸上就浮现出了相当怪异的表情。
因为,他发觉到自己身上是一丝不挂。
自己所处的环境,似乎是一个地下开凿出的房间里面。
除了顶部有木板之外,四面都是夯土,在一盏蜡烛的映照下,土壤的颜色红的惹眼。
自己躺在一张木床上,姜赟顺手抓起手边的一块东西,放到眼前看了看,他不禁紧张起来。
这是衣服的碎片啊……谁把自己的衣服给撕碎了?
姜赟挠着头,踩了双鞋子走在地上。
屋里只点着一根蜡烛,光线还是有些微弱。
姜赟伸手从墙上取下烛台,端着烛台四处看了看。
和自己所想的不差,这里的确是位于地下的某个地方。
想了想,姜赟正准备拉开面前的那扇门出去,然而,就在他刚把手伸过去的时候,那门却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出现在姜赟面前的,是闻人妙。
她胳膊上挂着几件衣服,看来是特意过来送给姜赟的。
姜赟看到她的瞬间,才想起来自己一丝不挂,老脸唰的一下就红了。
但闻人妙却只是愣了一下,随后说了句:“你醒了啊,这衣服是给你的,正好穿上吧。”
说完就把衣服往姜赟的怀里一塞,然后就转过身,沿着甬道,一瘸一拐的走了。
甚至还伴随着她吸凉气的声音。
姜赟望着闻人妙的背影,只觉得非常奇怪。
他眨了眨眼,在后面喊道:“闻人大夫,你……你没事吧?”
“……”
听到姜赟在后面喊自己,闻人妙的脚步一顿。
随后,她不轻不重的说了句:“没事……”
紧接着,头也不回的继续朝前走。
姜赟见状,心想闻人妙这是有点生气的意思了啊……但她为啥要跟自己生气呢?自己哪里惹到她了?
姜赟思来想去,也是回忆不起来。
自己醒来之前发生的事情,就好像是从他的记忆中删除了一般,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只剩下一些片段在闪回个不停。
思来想去也没找到答案,姜赟长叹一声,转头回到床边把衣服穿好。
这身衣服虽然不算合身,但还勉强能穿。
只不过衣服上有种潮湿的感觉,穿的姜赟浑身别扭。
这一次姜赟拉开门,门外就再也没站着任何人了。
他左右看了看,两边都是一样的深邃。
只不过从一侧传来一阵阵的微风,姜赟想,那应该就是出口吧。
手中端着烛台,姜赟朝着那边走去。
一边走,他一边四处观瞧,他发现这条甬道两旁,还存在着不少同样的房间。
里面的陈设也是如出一辙的简约,在姜赟眼里,这就好像是一座地下的客栈。
什么人会把客栈开在地下啊?这是什么主题客栈吗?
姜赟感到费解,不过他更奇怪自己是怎么到这儿来的,怎么自己就一点印象都没有呢?
继续往前走,姜赟看到了一些微微的光亮。
他沿着光亮走过去,出口便是呈现在了他的面前。
与其说那是个出口,不如说那是个山洞的内部。
踩着那个小洞口的石阶上去,姜赟证实了自己的猜想,这里确实是个山洞。
当他来到山洞里面的时候,外面的声音就愈加清晰了。
潺潺流水的声音,还有鸟鸣的声音纷纷传入了他的耳朵,一股清新的空气,更是扑面而来。
不过这空气里似乎还夹杂着一丝硫磺之类的刺鼻味道。
姜赟知道,这是居住在山洞里必不可少的东西。
要是没有这种东西存在,山洞里的那些‘原住民’可不会让你过的太舒坦。
没人想在自己睡觉的时候身上爬满蜈蚣,所以必须要用硫磺把它们赶跑。
姜赟不禁对这种地方感到好奇,九剑镇在他看来是个快意恩仇的地方。
是朋友就大碗喝酒,大口吃肉。是敌人就二话不说,刀剑相向。
可这种地方完全就是为了隐蔽而准备的,再加上对于山洞的处理,很明显这里还长期有人维护。
不知道是什么人会如此大费周章的在九剑镇弄出这样的一个地方来。
沿着山洞走出去,到了外面,迎面见到的就是一条流动的溪水。
就在姜赟准备打量一下四周环境的时候,他却忽然听到一声怒吼:“你这禽兽!老夫与你拼了!”
随后就是一条细长的黑影迎面袭来,而这种程度的偷袭,对于姜赟来说简直就是小儿科。
毫不费力的侧身闪过,倒是偷袭那人一下没站稳,踉踉跄跄的摔倒在了姜赟面前。
低头看着那个摔倒在自己身前的老者,姜赟抿了抿嘴。
关于之前的事情,他多少有些回忆起来了。
“老师,你没事吧?”姜赟眨了眨眼,缓缓问道。
“啊,殿下,你醒了。”
还没等那老者回话,一旁又传来了一个声音。
姜赟循声望去,见是手里拿着一根树枝当拐杖的谢山河,正在那边看着自己。
“嗯。”
姜赟点头答应了一下,随后他看着谢山河道:“你……看上去不怎么像是没事的样子嘛……”
谢山河现在的确有些狼狈,他脸上的青肿还没有消退,而一瘸一拐的模样则让他显得更加凄惨。
苦笑一声,谢山河回答道:“发生这种事,大家都不想的……”
姜赟抿了抿嘴角,旋即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不知道。”谢山河耸了耸肩:“这你得问问西乡侯他老人家了。”
从昨天头一次见到西乡侯开始,谢山河就觉得这人非常的面熟。
一开始他还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后来他想起来了,可不就是刚刚带着关汉平和琴儿回京城的时候,在大门口遇到的那个人么?
只不过那个人当时正气凛然,明辨是非,谢山河怎么也没法将他和鬼庄结合在一起。
直到昨天把人都带来之后,两人在外面收拾山洞的时候,这个老头子不停的在自己耳旁絮叨,什么大道理都搬出来了,但中心思想就只有一个。
那就是他想要策反自己。
可是对于谢山河来说,这天下是谁的都无所谓。
皇帝姓姜也好,姓陆也罢,还是眼前这个西乡侯当上了皇帝,他都不在乎。
他唯一在乎的事情,就是找到杀害自己父母,灭了整个窃天门的凶手。
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什么功成名就,什么位极人臣。
那样的生活虽然风光,却并不适合他。
他只想做一个在江湖中浪荡的游侠,和红颜知己浪迹天下,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等到什么时候找到了一处山景秀丽的场所,就什么时候在哪里定居。
轰轰烈烈,他并不喜欢。
平平淡淡,才是谢山河的最爱。
只不过,想要找出是谁加害了窃天门,这注定就和平平淡淡扯不上关系。
谢山河也只能期望着,能够尽快把他给找出来。
西乡侯许给谢山河的都是一些太不切实际的东西,比如什么荣华富贵,什么高官厚禄,那些轻易从他嘴里说出来的条件,在谢山河看来一文不值,而且,还是遥不可及的东西。
倒是姜赟,简简单单一句,我会帮你找到凶手。
这就让谢山河有了不少安全感。
而他也确实给自己提供了那个妙手真人的情报。
只是自己现在,还没能见到妙手真人罢了。
姜赟低头看着躺在地上哼唧的西乡侯,也有些于心不忍。
一把年纪了,瘸了条腿还这么勉强自己——该说不说,虽然他对自己的态度不佳,目的也有待商榷,但是有这种精神,总是好的。
他俯身将西乡侯搀扶起来,让他靠在一旁的石头上。
随后,姜赟蹲在他身边说道:“老师啊,您说您这图的是个什么呢?”
“……”
似乎刚刚摔在地上的那一下,是磕到了他的胳膊。
西乡侯伸手捂着自己的胳膊,也不吭声,只是恶狠狠的瞪着姜赟。
姜赟微微叹了口气,坐在了西乡侯身边。
思忖了一会儿之后,他对西乡侯说道:“老师,如果可以的话,我是真的不想跟您起冲突。
很小的时候,父皇将您请来教导我读书认字,至今为止,我都觉得那是一段非常难忘的时光。
您对那些经典的理解,深入浅出,总能给我带来一种耳目一新的感觉。
在您身上,学生受益良多……”
姜赟还嘴里还在喷着夸赞西乡侯的彩虹屁,但他本人似乎对此并不感冒。
他冷笑着打断了姜赟的话,说道:“可惜,圣人之言,就算是再振聋发聩,对于身为禽兽的你和你父亲而言,也只是对牛弹琴,枉费心血罢了。
诚然,教导你的那段时间,对老夫而言也是记忆犹新。
但只可惜,在你父亲的影响之下,你变成了今天这般模样。
不过,虽然出乎预料之外,老夫却也觉得这是在情理之中的事情。
你那个混账父亲最擅长把人改造成另外一副模样,而被改造的人,却还是一无所知。
想来,你也是被他用了同样的手段改造过了吧。”
西乡侯在那边骂的痛快,却全然没有注意到姜赟的表情已经是越来越难看。
等他说完,姜赟才阴沉着脸,压着怒火说道:“老师,从昨天晚上开始,您对我父皇的态度就不怎么恭敬。
您可以骂他,但请您不要继续在我的面前说这种话了。
我毕竟是他的儿子,同时也是您的学生,请您不要让我夹在中间难做!”
“难做?哈哈哈哈!”西乡侯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哈哈大笑起来:“就算让你难做,你又要如何呢?
难不成,你想像对待奉武镖局那些老弱妇孺一般,将老夫杀了灭口么?
你有这般想法也不奇怪,因为你跟你那个混涨爹简直是如出一辙!
你们两个毫无半点人性,满口的仁义道德只不过是伪善之举!
倘若有人触犯到了你,不管他说的是对是错,你都不可能会视而不见,也不可能会展现出包容兼并的王者气度来。
你父亲为何树敌如此之多?为何旧国余党皆一心要你姜氏灭族?
立威而不立德,这是屠夫,不是皇帝!”
“够了!”
姜赟黑着脸吼道:“你再胡言乱语,我就……”
“哈哈哈!谢小友,怎么样?老夫方才说的是不是一点都不差?”
被姜赟吼了一嗓子,西乡侯更是不惧反笑。
他看着一旁表情有些不自在的谢山河,忽然间说道:“老夫方才所言,在他的身上一一应验。
他刚刚嘴上还说着,老夫毕竟是他的老师。
转过头来,因为受不了老夫批评他的话语,就吼着让老夫闭嘴。
尊师重道,敬老护幼,老祖宗几千年来传下来的东西,在你这边是丝毫不存。
姜赟啊姜赟,老夫说你只不过是一只通人言的禽兽,老夫所言可有不妥?可有冤枉你?!”
说到最后,西乡侯两条白眉倒竖,看着姜赟,怒目好比金刚。
一股无形的压迫感,从他的身上迸发出来。
所谓浩然正气,或许便是从西乡侯身上散发出来的这种压迫感吧。
姜赟被说的面红耳赤,心虚不已。
没错,西乡侯的话,对他来说,那简直就是字字诛心,句句如一把钝刀子在割着姜赟身上的血肉。
姜赟的反应与西乡侯预料的一点也不差,这更加佐证了西乡侯对姜赟父子二人的本性非常的了解。
同时,西乡侯这番话里还稍微动了些心思。
他还拉上了谢山河进入了战场。
姜赟本来是一个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性格,但现在被西乡侯一番话戳中了痛处,破了防,而在这个时候西乡侯又在博取谢山河的认同。
这就不得不让姜赟觉得,这俩人之间是不是有些不可告人的秘密了。
而谢山河忽然被卷入其中,也是大惊失色。
他不是傻子,他自然知道西乡侯扯上自己的目的。
这帮读书人是真坏啊,都到了这种地步了还在玩离间计呢。
再看姜赟审视着自己的神色,谢山河猛然觉得,这手离间计没准还真让西乡侯给玩成功了。
“你懂什么!”
姜赟心中是迷茫的,所以他只能抛出这一句很没有气势的话出来。
而从他说出这四个字的那一刹那,这一次与西乡侯之间的交锋,就是他的彻底败北。
“老夫或许不懂。”西乡侯微微笑着,泰然自若的道:“但你可别忘了,老夫是你的老师。
俗话说三岁看大,八岁看老。
老夫在你十四岁之前,可是一直在担任着你的先生。
古语云江山易改,禀性难移。
姜赟,你是个什么人,老夫早就一清二楚了。
只不过老夫偶尔会期望着,能够通过圣贤书,圣人言的教导,将你挽救回来,让你走上正轨。
但经过奉武镖局一事之后,老夫方知,你是不可能再有任何改变了。
姜赟,老夫对你感到很失望啊。”
“我……”
“哦对了,老夫依稀记得,你父亲最常挂在嘴边的话,就是没有什么比家人更重要,对吧?
这让人不禁想问,在你的那个姐姐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呢?
为什么大晋立国之后,她就仿佛销声匿迹了一般,再也找不到任何与她有关的讯息了呢?”
西乡侯看着姜赟,缓缓的冷笑着:“姜赟啊,对于这件事,你知道些什么吗?”
“……”
仿佛是一道晴天霹雳,在姜赟的脑海之中炸响。
大姐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姜赟再清楚不过了。
只不过那件事对于他来说实在是太过残酷,残酷到他难以接受的地步,所以他选择性的忘记了这件事。
嗫嚅着,嗫嚅着。
姜赟嘴唇嗡动,却是再也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他心中满满的都是迷茫,也都是对于自我的怀疑。
他失魂落魄的往回走,却恰好撞见了走出来的闻人妙。
而闻人妙似乎也在刻意的躲着他,朝姜赟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之后她便垂下头去,避开了姜赟的目光。
虽然只是短短一会儿的功夫,但姜赟却似乎有了一种众叛亲离的感觉。
他踏着沉重的脚步,回到了山洞里面,摸着黑,到了他一开始醒来的那个房间。
推开门,姜赟好像是一具行尸走肉一般,呆呆的坐在了床上。
他就这样目无焦距的发着呆,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姜赟感到自己的脸上似乎有什么东西。
他伸手一摸,满手都是水。
那是他的泪水吗?
还是他的汗水呢?
漆黑一片的房间之中没有一丝光亮,没有人知道,这些水是从哪儿来的。
或许,只有他自己才清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