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在琴少安缓缓睁眼的时候，偏头一看，一旁的蒲团上早已没了人。
他站起来跑出去，却看到琴微生搂着一个少女。
琴少安下意识眨了下眼，那个少女浑身散着金光，但最外层有股黑气，虽然浅薄，但依旧挡了大部分外泄的光。
发光源是在她脊骨处的一块骨头。
他又看向琴微生，琴微生体内的黑气没有具体的来源，但在她体内缓缓流动，再被金光阻隔。
她们两个极其相似，却又极其相反。
“少安啊，你得想清楚你能看到的是什么。你比他人幸运得多，旁人看人用眼睛看，你则是在用心看。眼睛会骗人，但心不会。”
“主人，我分明也是用眼睛看，可为何与他人看到的不一样呢？”
“《素问·五脏生成篇》中有‘诸血者，皆属于心。’、‘心之合脉也’、‘诸脉者，皆属于目’，脉中血液受心气推动，上输于木，目受血养，才能维持视觉。你与他人的不同就是你的心与眼之间干净澄澈，而旁人有雾。”
“所以他们的眼睛只是眼睛，我的眼睛是心咯？”
“正是。”
琴少安站在那里，又在想自己看到的究竟是什么。
而被琴微生搂在怀里的琴微絮不安地动了动手臂，琴微生不看她，只用双手抓着她的手腕运转。
“别分心。”
“你……太近了。”
琴微生顿了一下，将最后一个动作做完才松开她，直起身子说：“方才便是星辰秘术最基础的运转，你可记住了？”
琴微絮重现了一遍方才的动作，琴微生才点了下头，坐下喝水。
“在那看了这么长时间，还不过来？”
琴微生背对着琴少安，语气淡淡。
“阿姊。”
琴少安乖巧地叫了一声，这一道声音却叫琴微絮差点蹦起来，眼睛瞪大指着琴少安：“阿姊？他喊你阿姊？”
“我认的弟弟，也是你弟弟。”
“什么弟弟，我才不认！”
琴微生微微笑着给琴少安倒了杯水，说：“喊怜儿阿姊。”
“怜儿阿姊好。”
“谁是你阿姊，别乱喊。”
琴少安怯生生地看了眼她，又看了看琴微生，后者笑着示意他喝水。
“去练吧，星辰秘术必须尽早学会，临走的时候再和师尊索要茗月，那是杀邪魔的利器。”
其实琴微生没打算这么早将星辰秘术给她，但昨日霁月提醒她，和她聊了一会。
“你原本打算给小师妹的东西要尽早提上日程了，任务需要。”
“什么？”
霁月看向远处的山，意味不明：“茗月是杀邪魔的利器。”
琴微生看着他，罕见地从他无悲无喜的眼睛里看到了悲伤，有些沉重，让她有点喘不过来气。
算了。
琴微生看向在一旁专心练习的琴微絮，心头隐隐有些不安，四肢百骸传来隐隐痛感。
琴微生骤然起身，闪身离开了原地，不知去了哪里，徒留琴少安和琴微絮两人面面相觑。
“她去哪？”
“少安不知。”
琴微絮站起来走到琴少安身边，坐下问他：“你和她，怎么认识的？”
“阿姊为了解决瑞城之灾，递帖给主人，主人帮了阿姊后便仙逝了，临终前让我拜阿姊为师。我在瑞城无处可去，无人可依，只得跟着阿姊回来。”
“你拜她为师？那你为何不叫她师父？”
“阿姊说让我随姓，便不用唤师父。”
琴微絮应了一声，手抓着自己的衣裙，将其揉得皱皱巴巴的。
“怜儿阿姊可有话要说？”
琴微絮问得有些艰难：“她……你对她有什么看法？比如她人怎么样，会不会是……”
会不会是亲手杀害父母的那种人？
她并非是眼瞎之人，相处这么长时间，她对琴微生的感官已经改变了很多。但昔日在山洞时的对话还历历在目，她不敢赌。
“阿姊？阿姊人极好，初见面时阿姊便极有礼貌，与主人对话时也不卑不亢，甚至得主人青睐独自谈话。若是阿姊不好，主人也不会将我托付给阿姊。阿姊回了山便寻到我，但也并非强硬地让我跟着她，反而给了我不少选择，让我自由。”
“阿姊总为我考虑，我实在想不起来阿姊有哪里不好。”
琴微絮像是突然找到了解药一样，愈发靠近他：“那你说，你阿姊有没有可能杀过人？”
“当然没有！”
“为什么？”
“我可以——”
琴少安突然止住话头，将头低下不说话。
若是有人杀了人，他就可以看到那人头顶有黑雾。
这是他自己发现的。
杀孽越重，黑雾越浓。
但阿姊头上干干净净的，一丝黑雾也没有，怎么可能杀过人。
“怎么不说了？”
琴少安捂着嘴，声音闷闷的：“我就是相信阿姊没杀人，之前没有，以后肯定也不会有。”
这句话给琴微絮敲了个响钟。
这么个小屁孩都如此相信琴微生，她却不信。
但她分明亲眼看到了，琴微生也亲口承认了。
琴微絮沉默下来，扭头坐回去，显然在发着呆。
——
琴微生逃到了后山，猛地吐了口黑血，四肢的疼痛越来越重，让她紧紧皱起眉头。
她身边出现一个人影，装模作样地帮她拍着背，声音轻柔：“为何不用三师弟给你的镯子？”
琴微生直起腰，抬手抹掉嘴角的血迹。
“很痛苦？为何不和师尊说呢？”
琴微生依旧没理。
“你为何不理我呢？是厌恶，还是逃避？”
那人笑了起来：“你在逃避你自己吗？”
琴微生扭头看过去，和她对视的赫然是另一个她。
“你在想我是怎么出现的？很简单，你需要一个人保护你，安抚你，帮助你。别急着反驳，我即是你，我了解你。”
琴微生第一次和她说话：“我为什么需要有人保护我？”
“因为有人要做我承担的角色，但你身边没有，你只能让我来。”
琴微生低低地笑：“我何须他人保护？同辈弟子中我再无敌手，邪魔我亦能斩杀，我何须人保护？”
“我怎么不知道我的志向只在同辈弟子？你得往上看，你的上面便横亘着一座大山，打败他，你才算不需要我。”
要不怎么说最了解自己的人还是自己呢？
几乎是一瞬间，琴微生就明白了她指的是谁——韩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