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武帝的暴戾并没有结束,他让李忠查了大半个皇宫,这宫女是哪里冒出来的?背后都有什么人?又想做些什么?十几个有关的人都被杖毙,一些后宫娘娘嫔妃都缩在自己的宫中不敢再出头,姜贵妃却不能不管不顾,可惜她从来就不能左右得了神武帝,连去乾政殿拜见,神武帝都不见。
太子的东德殿也安静了许多,太子妃管束着众人这段时日不许出东德殿,她自己心里也心惊胆战的,觉得神武帝太残忍了,不过就是一个小宫女罢了,就搞得宫中乌烟瘴气的,也让她再一次见识到了至高无上的皇权下的腥风血雨和无情。
太子知道神武帝的愤怒和痛楚,只能让他发泄出来这口气。他也恼怒得很,无论谁想在母后的事情上做文章,都不可饶恕。
白日里皇宫中一片肃杀之气,夜深人静时神武帝独自躺在床榻上默默的忍受着心脏传来的尖锐的疼痛,他放弃了用内力蕴养身体,一点一滴的病痛正在如丝线一般缠绵上神武帝的身体,他的手掌紧紧握着蓝青梧留下的珊瑚手串,汗滴顺着额角流下,默默的忍受着这一切。
就如同太子所说的那样,自己真的太痛苦了,他再不能用“无忧梦境”,再不能看到蓝青梧,这对自己而言就是最大的绝望。
神武帝的身体急转而下,蓝青梧离开不过几月,他已觉得过了千年万年,一日一日那么难熬,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已经不断的在衰竭,如同夕阳西下,不可转圜。
就在这个秋日,远在西安寺的李太后重病不起,因为蓝青梧和周承琼的双重打击,李太后已病了好些日子,可惜除了太医和一应上好的药材,神武帝并没有踏足西安寺,到了如今李太后已起不得身来,消息传来,神武帝默然了许久,最终还是决定去西安寺一趟,无论如何,他和李太后的母子情份在今生总得有个了结。
神武帝驾临西安寺,李太后得知后身上突然多了一些力气,她坐起身,眼睛里隐秘的藏着一丝期盼,明珠公主也已经去了,李太后觉得他们母子二人之间总有些转圜余地了。她不想一直待在这人烟稀少的西安寺为国祈福,只想着在剩余的日子回到皇宫,那才是一国太后应该待的地方。
可是事情并不如李太后所想,当几乎全白了青丝的神武帝走进屋内时,李太后一时间愣住了,她没有想到会看到这样的神武帝。
“皇帝……你怎么……”
神武帝却没有回应李太后,他直接召来守在西安寺的太医,问了问李太后的病情,李太后平日里养尊处优,大的毛病没有,就是蓝青梧崩逝,尤其是周承琼之死刺激到了李太后,时不时头晕头痛,浑身无力,让她短短几月就意志消沉,皇帝儿子也对自己不闻不问,为了皇后的中毒之事,将亲生女儿放逐,又竖立了一个为国祈福的名头便将自己的亲生母后一直放在西安寺,李太后心里是有怨气的,可是蓝青梧却还是没有活得长久,孙女儿也没有保得住,走到如今的境地,李太后深觉他们母子二人都受到了不可挽回的伤害,可是,到底为什么事情会变成如今这样呢?到底又是谁的错呢?
神武帝听太医回禀完,还是李太后心情抑郁的缘故,她年龄也上来了,身体不可能没有一些病痛,除了好好养着,就是要有好的心情,这个就连神武帝也帮不了李太后了,他自己都已经自身难保了。
母子两人默默相对无言,过了片刻,神武帝终于在李太后期盼的目光中开口:“您可以回宫,朕将慈宁宫竖起围墙,您就在里面好好休养吧!还有安王,一向得您欢心,朕会命他入慈宁宫侍疾,您的心情也能好一些,别的朕就无能为力了!您也可以不回宫,还在这里,想让谁陪着,朕便派谁过来!”
李太后瞪大了双眼:“皇帝……我们是不是只能这样了?再怎么说,哀家都是你的亲生母后啊!”
神武帝淡然道:“你我走到今天这个境地,绝非朕所愿,我们的确已经无话可说了!今后有什么事情,朕都会一一满足您。”
至于别的就无可奈何了。
神武帝心里明白,这也许是他自己最后一次来见李太后了,他此时此刻的心里只有轻松和放下,再也不会为没有得到过的母亲亲情而裹挟负累,“就当你我母子缘薄,我从来不是你心目中的儿子,你也从来不是我理想中的母亲,但愿——我们下辈子不要再做母子了!”
神武帝转身离去,李太后怔愣了许久,已有些浑浊的眼睛里有泪水滑过。她仿佛有所觉,他们母子的情份早就到头了。
神武三十四年冬,已满是白发的神武帝再次心疾发作,他在病中下旨,接李太后回到皇宫,他已经预知到自己的生命快要到终点,思来想去还是不要把一些为难的事情留给自己的继承人。李太后被接回宫后,便一直住在四面竖起高墙的慈宁宫,神武帝命安王不得出慈宁宫,直至侍奉李太后终老。
神武帝独自走在桃花林的小路上,这片桃花林在今年的春天没有开花,初春之时,在蓝青梧离开皇城的那一日,这一片桃花林便开始枯萎,直到暖日融融也没有恢复生机,神武帝看着破败的枝叶,已经想像不到这里桃花缤纷的模样了。
“都说万物有灵,弱弱,这些桃花是不是也在哀悼着你的逝去?”
神武帝又转身去了乾政殿寝室下的秘室,在那里神武帝画了一幅又一幅的画像,他将脑海中鲜活的蓝青梧一遍又一遍的落于画笔之下,在这里,他看着画中的蓝青梧,仿佛看到了他们携手走过的一生。
太子看着神武帝眼中的光芒在一点一滴的熄灭,他心如火焚一般。这个冬日神武帝已经很少再上朝了,有时候他会整日整夜的待在那个秘室中,太子几乎一力撑起了整个朝廷。
这日,太子瞒着神武帝去了国安寺,国安寺的住持已经易主,新的住持是直言大师,老住持苦难大师已经年迈得不出自己的禅房了。
太子要拜访的就是苦难大师。他一路畅通无阻来到苦难大师所在的禅房,却发现禅房大门展开,苦难大师正阖着双目,口吐经文,面目虽衰老不堪却十分慈祥,他端坐于正门前,明显正在等着太子。
太子微微弯腰:“苦难大师,孤为父皇专门来寻你,听闻大师与孤的父皇母后都有交情,孤也知道苦难大师在母后崩逝时,曾让不语师傅带给孤的父皇一串修复好的定魂珠,让父皇心存一丝期望,孤今日就是为了父皇请苦难大师再出山,与父皇叙情论理,以此疏解孤父皇的心结。”
苦难大师的白胡须微微抖动着,他的眼皮上都有了细细的皱纹,“太子殿下,贫僧问你,世间若有奇药能不能救下陛下?世间若有妙丹能不能救下陛下?太子殿下应该比贫僧更清楚才是,陛下死志已显,任谁都无力回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