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流清看着眼前的大通铺,整个人都不好了。
在宣政司销令结束,门房就给了她一个地址,让她去修元驿入住。
毕竟朝廷召他们入京,还是要包吃包住的。
可端木流清怎么都没想到,所谓的包住,竟然是睡这么一个大通铺……
通铺上一群大老爷们,放屁,打呼噜,磨牙,不一而足,更让她难受的,是房内弥漫着一股说不出道不明的味道。
就这环境,本姑娘还不如在宣政司衙门门口睡呢!
带她进来的管事打了个哈欠,指着大通铺上还空着的位置道:“你自己随便找个地方躺,只要是空着的都可以……啊哈……你自便,我先去了。”
管事不等端木流清答应,就快步离开了。
端木流清犹豫再三,实在是下不了这个脚,捂住鼻子转身出了房间。
房间外还有一个庭院,她在庭院的凉亭中盘膝坐下。
凉亭虽然四处透风,至少还有个顶子,比露天条件还是要好上一些的……
端木流清怎么也是入了金丹大道,这么点冷风冷雨,除了影响她的心情,其他的影响也基本没有。
她在凉亭中盘膝而坐,逐渐入定,她必须要抓住一切机会修炼,才能光复宗门。
可惜越靠近永安京,她就越发觉得天地元力的稀薄,而到了京城内,吸收相同的天地元力要比平时花上好几倍的时间。
坐了一个多时辰,端木流清便被一阵阵呼喊声和急促的脚步声惊醒。
她睁眼一看,就看到大通铺的房门大开,之前她见到睡得横七竖八,放屁打呼噜模样的家伙一个个仙风道骨,从门内鱼贯而出。
边出来边有人呼朋喊友,似乎是街上有什么热闹可看。
端木流清本不想凑热闹,可被这群人一冲,院中无法再安静不说,连仅有的,无比稀薄的天地元力也变得紊乱起来。
这些家伙都是有修为在身,一个个还不知道控制。
端木流清叹了口气,既然不能静修,那还是去看下热闹吧。
她跟在人群后面,到了大街上。
大街两侧,除了各色佛道两门的修士以外,还有些京城的百姓也挤在一起。
人虽然多,秩序倒还算井然,在街道两旁站好,空出了足够的地方。
端木流清站在人群最后方,修元驿门口的台阶上,手中抱着长剑,和众人一同看向街道的一头。
不到片刻时间,马蹄声便从街道尽头传来了。
全身披挂,满脸肃穆的年梁庚缓缓驰马而来。
所有人的目光之他身上停留了一下,随即便同时看向了他身后那由精铁打造成的马车。
就在马车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时,京城的百姓突然有人自发地跪了下去。
随后,便不停有人跪下,短短几息之间,在场所有的京城百姓都跪倒在了街道两侧。
大祭酒在离天的威望极高,在永安京的威望更加崇高!
永安京的老百姓或许不认识皇帝,不认识丞相,不认识六部官员,可他们都认识那个随和的,时常会在京城中走街串巷,或者到京城夫子高台上开经讲课的大祭酒。
儒家说要开民智,说要有教无类,但是真的能做到如此的,属实不多。
大祭酒便是其中一个。
或者说,历任大祭酒都是那其中一个。
大祭酒这三个字在永安京百姓心中的地位,早就超过了皇帝和官员,是无比崇高的存在。
大祭酒所在马车这一路走来,街道两侧都跪满了京城百姓。
佛道两门的修士看到此景,都有些发愣,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那些京城百姓,抬头看向了像竹竿戳着的众多修士,眼中的怒火不言而喻。
饶是这些修士平日里有多看不起这些普通人,可此时此处,他们却头一次生出了面对普通百姓的怯意。
那些挡在最前面的修士虽说心中不愿意,还是往后挪了两步,让出了最前方的位置,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碍眼。
其中有一人小声说了句:“哼,一个通妖叛国的死囚而已……”
话未说完,便被身边师长模样的人一巴掌扇在了后脑勺上。
那师长模样的人面对周围数十道愤怒的眼神,解释道:“年轻人不懂事,口不择言,诸位切勿介意。”
随后飞起一脚踢在了那个乱说话的人大腿上:“去,少在这里乱说话!”
这才稍稍消除了众人的怒意。
等到车队逐渐进入街道,原本还有些窃窃私语嗡嗡声也随之消失。
整条大街陷入了一片死寂之中。
百姓心中其实有无数话语想说于大祭酒听。
可此时此刻,却没有人说出一字一句。
他们都知道朝廷给大祭酒定的什么罪名。
他们也知道这样的罪名意味着什么。
但是所有人,所有永安京的百姓,都不会相信这个罪名!
只是,他们的这份不相信,不能作为呈堂证供。
不能在三司会审的时候,说于那高高在上的三司大人听。
到了此时,这些话语,说与不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唯有沉默,唯有死寂,唯有连呼吸声都不曾听出的死寂,才能表达此事京城百姓心中之声!
年梁庚一路走来,一路看到的是跪拜不动的无数百姓,一路听到的却只是这乍暖还寒时候的凛冽风声。
他握紧了手中的缰绳,掌心已经被汗液湿透。
脸上一直面无表情,心中却早已波澜起伏。
他分明在这死寂无声中听到了千万人的怒吼!
他无数次在心中默念,曾经孟圣人那句振聋发聩的话语。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如今永安京百姓用如此沉默送大祭酒上刑场,民心已乱,民心已愤,民心已不待见!
年梁庚不敢去想,今日过后,那万世史书上会将自己描绘成什么样子。
他怕一想到此,他就会忍不住拦停队伍,直奔中书省而去!
他只能硬着头皮,带领着身后的御林军,和那辆精铁囚车,以尽量慢的速度,往城外法场走去。
便让满城百姓送大祭酒这最后一程吧!
这时,空中已经阴云密布,点点春雨从空中飘下。
都说春雨养物,可在场的所有人都只觉得这点点春雨落在脸上,身上,只带来那寒冬未尽去的寒意……
雨点落在人们的脸上,却如点点泪痕,似乎这天为人们流那不敢流的泪水。
年梁庚感受到甲胄上透进来的寒意,轻吐了口气。
满城无声送西门,点点寒雨冷人心……
他在心中默念道。
这可能是他这辈子做的最好的,却也是最无奈的一句诗了。
他希望能停下来,却无法停下。
只能朝着城外的法场一步一步而去。
端木流清看着从面前经过的车队,强忍住了出手的冲动。
她虽然并不认识大祭酒,可不知怎么的,她总能想起书不同的样子。
在她最朴素的价值观中,既然一家书院的先生都能帮她至此,那大祭酒在离天多年的声望,又岂会犯下这通妖叛国的罪行?
可惜,她也知道以她这三脚猫的修为,别说出手了,哪怕让她冲着那领头的大将军喊上一声“大祭酒冤枉”,她也是不敢的。
她能做的,只能是目送大祭酒前往法场。
无非是在事后小酌时,感叹上几句而已。
可在此时,车队竟然真的停了下来。
端木流清轻唉了声,便往车队前方望去。
年梁庚前方百步,正有一个中年儒士提着一个食盒,立在路中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