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章作为詹事府左春坊大学士,早就投向四皇子一边,和秦浩峰自然也是熟识,即便这文章破烂不堪,自己也得高取。
带着几分苦笑将卷子递给朱道,朱道接过一看,心中当真大骂不已,自己不是手贱吗,接了干吗?
见刘章坐在桌前,忙是走了几步,“刘学士,且观此卷”。
刘章接过卷子一看,嘿然一笑,“此卷言之有理,当高中”,顺手就是画了个圈。
刘章和朱道不一样,会试既然取中秦浩峰,不管是出于公义还是私心,都是站了队,也就彻底放飞自我,殿试更是连看都不看直接取中,反正最坏致仕,怕啥?
朱道见刘章直接画圈,心中一梗,气吁吁的取了卷子,直接打叉,便放到一边。
亥时(22点),阅卷便已完成,提调吏员去寻阁老们定三甲。
过了一刻,次辅王朝璞和四辅刘汉章一起走了进来,王朝璞拱手笑道,“有劳诸位,李阁老正在更衣,稍候便到,众位稍待”。
众人都道不敢,王朝璞坐下笑道,“不知举子之中有几位高才?”
朱道起身笑道,“好叫阁老知道,今次阅卷倒是有几个,明晰事务,理据严明,难能可贵”。
王朝璞笑着道,“学士安坐,大家探讨一二罢了,何必拘泥俗礼”,见朱道落座,又是说道,“取来余同质朴兄一观”。
自有书吏取了前十考卷送到王朝璞处,刑部、礼部首官面面相觑,这首辅易位了不成?
“好”,王朝璞轻拍双手,笑道:“质朴兄观此文,如夏日饮冰,冬日暖阳,当真切中要害,日后定是朝中栋梁”。
刘汉章听得此话,心中一动,也是笑道,“果真如武章兄所言,言之有物,渊源有自,言之有理,班班可考,属佳作也”。
李贺和张峰作为翰林院的底层官员,只得站在一侧,这广夏之间坐的基本都是朝廷朱衣,小小鹭鸶能有立足之地便不错了。
李贺悄声道,“首卷是何人所写?”
张峰也是低声道,“不曾见过文风,怕是其他道的”。
“全是酸儒腐语,还‘宽仁立德,圣人垂范’,陛下都舍不得吃羊羹,也没见哪家不食肉”,说罢又是啧啧几声。
张峰差点没忍住笑,轻踩了李贺一脚,“少做些怪,都是跟着淳钧学坏了”,说完脸色一落,又是一冷。
李贺也是闭嘴不言,只是低叹一声,就秦浩峰那文章怕是要落到三甲里去。
又是过了两刻,李尚贤姗姗而来,脸色冷峻,肃声问道,“可是都取出三甲了?”
众人都是起身,王朝璞笑道,“正等着李阁老定夺”。
李尚贤看了王朝璞一眼,脸皮扯动一下,做了个笑脸,“大家同殿为官,何须等老夫”,说罢坐了首座。
“快拿给李阁老过目”,王朝璞让书吏将调好顺序的考卷拿给李尚贤。
李尚贤随手翻了翻,又是看了王朝璞一眼,见他笑意满满,微皱眉头,又是散开。
“二日后,那便照此交予陛下”,李尚贤起身说道,“时辰不早,诸位也早歇息吧”。
众人又是起身相送,随后也就随着内监去了宫外值守房休憩。
是夜,几家欢喜,几家愁。
二十七日,上罢早朝,读卷官便先去了文华殿等待兴威帝,过不一刻,身穿五爪团龙常服的兴威帝踏上御座,轻笑一声,“众卿,即是阅卷完毕,便取了首卷读来”。
翰林院学士朱道忙是出列,跪地展开考卷,念道:“夫闻圣人有言......”,读了不到一刻,朱道又是叩头。
“起吧”,兴威帝面色如常,“这便是魁首?”
李尚贤出列道,“臣等几人一致认为此人可为第一”,兴威帝看了他一眼,点点头。
“再取第二名来读”......
等第三张读完,兴威帝闭目思索片刻,说道:“殿试之中,朕觉得一举子文章犀利,不知在不在这十张之中?”
李尚贤一愣,忙是说道,“不知陛下所说何人所作?又是言说何事?”
兴威帝闭目思索片刻,说道:“‘先秦有云,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朕只记得这一句,诸卿可见过?”
“李卿,你可读过?”兴威帝问道。
李尚贤卷都没看,哪里知道,只得回道,“怕是言不知所云,谬误多亦,臣不曾见”。
兴威帝一听,脸色一变,呵斥道,“既是如此,退下吧”。
李尚贤闻听兴威帝呵斥,有些呆愣,老脸有些挂不住,却也只得低头回列。
“哪位知?”兴威帝声音越发严肃,脸色变得冷峻许多。
朱道正想着是不是出列,刘章出列道,“陛下,臣见过,佳文也”。
兴威帝一看,原是翰林院的侍读学士,带了几丝笑意,“学士知道,速去取了考卷来”。
刘章行礼出了文华殿小跑着去了东阁,从三甲卷中抽了秦浩峰考卷,李贺见了忙是问道,“学士,怎又取了考卷?”
刘章一笑,“陛下一观”。
李贺和张峰对视一眼,都是发出一声轻笑。
“‘先秦有云,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然今臣非臣,行八佾之事,虐民撅尺,逞恶行诡,修鱼鳞而掠民田,巨珠累金而置于室......”
“臣有对,凡......
凡......”一连十八个“凡”,只震得文华殿里鸦雀无声。
“诸卿以为如何?”兴威帝阴沉着脸问道,“此卷当不得榜首?”
王朝璞忙是出列,“陛下,此人言辞鬼魅,实乃虎狼之词,言之过甚,又有凭空捏造之疑,臣以为当落入三甲”。
其他几人闻听此言,俱是一惊,互相对视一眼,低头不语。
“哦,王卿以为此卷言过其实?”兴威帝冷笑道,“王卿可给朕举例一番”。
户部尚书出列道,“陛下,鱼鳞册十年一修,地方官员昼夜不休,又有各府巡查,再有巡察御史监督,岂能胡乱修改?岂会侵占良田以致黔首无立足之地?此人实乃妖言惑众”。
“呵呵”兴威帝轻笑几声,“你等以为如何?”
除了秦永远和薛明成并礼部尚书,其他几人都是跪地道,“伏惟陛下圣裁决断”。
兴威帝气极反笑,一脚蹬翻御案,青铜镇纸砸到王朝璞面前,吓得他打了个哆嗦。
“妖言?”兴威帝下了台阶,对着户部尚书怒骂道,“你是花了眼,得了疯病不成?”
一把抢过刘章手中的考卷,念道:“臣自西南行,阡陌连野,沃土千里,无一民之地,小民耕于其中,如奴如仆,食糠咽草,柳皮蔽体,何也?官宦世家所夺也,岂可为人臣乎,鱼鳞所证实假非真......太祖有云,金银珠宝与厚功者,不可与地也”。
“太祖皇帝尚不敢封地与功臣,朕更是不敢,你居然敢言妖言?”兴威帝怒喝道。
户部尚书被兴威帝骂的低头不敢分辨,只得叩头乞道,“陛下恕罪”。
王朝璞自然听出兴威帝是偷换概念,太祖不赏可以买,怎么买的也不行吗?可是见兴威帝正在气头,也是低头不敢言语。
“以为朕不知你们想的什么?”兴威帝来回走了几步,指着众人说道,“想着花了银钱买的”。
“花了谁的银钱?花的是民脂民膏,”兴威帝涨红着脸,大骂道:“尔等扪心自问,你们其中有几人不是性如豺狼,行同鬼蜮?”
众人都是请罪,磕头不已。
“食膏粱,服锦裘,乘人轿,居华屋,妖童姬女拥搂笙歌,朕何曾见尔等高士大官,担饥饿,穿蓑衣,茅檐下卧,凄风苦雨单一人?”又是踢了一脚几案,大喝道,“有何人?”
合殿所有人都是跪在地上请罪不止,不敢发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