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敬苦笑。
按理说,天家之事,他一个宦官肯定是不好过问插手的。
不过既然陛下都问了,他索性斗胆答道:
“回禀陛下,玉不雕,不成器;树不修,不成材。”
“咱们殿下的天子之聪颖,放在历代储君里面也是不输的。”
“正因如此,陛下更该下大力气去教导才对,这方才不辱没了殿下的才能。”
弘治皇帝是个心肠善良的,不过也不代表就是软。
自古帝王多无情,他之所以让朱厚照能养成这么个放肆的性格,正是因为他当初幼时经历过 残酷的皇子生涯。
当初他亲母姓纪,乃是少数民族人,入宫后被成化先皇帝宠幸有了身孕。
可诞下幼小的弘治皇帝之后,却因为出身地位不能公布身份。
再加上当时皇帝宠幸万贵妃,她诞下子嗣,子嗣病故后迫于年龄无法生育,而后在朝堂压力下,又不能立其为后,因此成化先皇帝便无心政事,一心修道炼丹。
万贵妃则为了保住自己地位,一直不让宫中其他妃子怀孕,又控制宫中大多数太监。
因此弘治皇帝的生活之窘迫可想而知,在后宫之中几乎是举步维艰,处处小心。
直到后面皇帝身子日渐衰弱,愁苦日后后继无人该如何是好,那时锦衣卫才没有忍住告诉了皇帝。
当弘治皇帝见到成化先皇帝时,已经是六岁了,度过了一个堪称残酷的童年。
可是因为他并非嫡出,又是少数民族妃子诞下,成化先皇帝对他并不喜欢。
于是乎,哪怕迫不得已立其为太子,也始终没给过多少好脸色。
有了一系列的经历之后。
弘治皇帝才会对朱厚照堪称溺爱,让他几乎是无忧无虑的度过了童年。
再加上弘治皇帝对张皇后爱的深切,始终没有纳妾,朱厚照没有一个与他争抢皇位的兄弟。
故此他的性格才会越来越“无法无天”。
养心殿中。
回顾了一番自己的幼年,弘治皇帝心中感慨颇多。
良久之后,他长长叹道:
“罢了,照儿的性子朕了解,虽说有些贪玩,但本性不坏。”
“还是要让杨师傅好好教导才行啊。”
萧敬在旁恭迎点头道:
“有了杨师傅,太子殿下日后必然成才。”
弘治皇帝笑着摇摇头,没多说话。
殿中重新陷入安静。
过了没一会。
奏章批到一半,到眼前刑部和大理寺的上奏。
他忽然停下了。
看着手中那本折子,弘治皇帝忽然问道:“刘大夏的事处理的如何了?”
“按照大明律,大理寺和刑部会审,判处刘大夏家产抄没充公,流放岭南,但这礼部的官员又是怎么回事?”
“上次你去国子监宣旨,怎么还牵扯出这么个案子?”
萧敬一时语塞。
心说刘大诚此人还真不是省油的灯。
竟然以一己之力搬到了大明两位官员。
还都是同一个罪名。
他苦笑说道:“回禀陛下,刘大夏抓捕之后,兴许是刘大诚心有余恨,趁着事情没有传开,刑部尚未抓捕的时候,又去找了礼部的北直隶学政陈纪,想要让他在国子监给苏策找麻烦。”
“奴婢去国子监的时候,碰巧碰上了,这才命人去查处,最后查到他也收了贿赂,所以一并抓捕了。”
弘治皇帝愣了好一阵子才反应过来。
“这......苏策还真不是省油的灯。”
“惹得刘大诚如此狗急跳墙,宁愿身死名灭也要拉下水。”
旋即他摇摇头,接着道:
“罢了罢了。”
“贪官污吏,有一个算一个,抓了就不冤。”
“太祖时期查处了多少贪官,到如今朕执掌天下,反倒是疏忽了。”
萧敬急忙道:
“那是因为陛下您御下有方,天下太平,百官清廉才对。”
弘治皇帝并不相信他这套托词。
身为皇帝,必然不能因为身旁人几句奉承就真当真了。
只有那些阐明各地问题弊政的折子才最能说明问题。
不查,不代表就没有了。
他并未沿着刚才的话说下去,反而叮嘱道:
“最近会试在即,抡才大典是为国选才,必须要慎之又慎。”
“礼部那边出了如此大的乱子,你派人去叮嘱一番,让丘睿丘大人安心出题,这次会试切莫要出什么岔子了。”
萧敬颔首应下,旋即唤来小太监吩咐下去。
......
礼部,礼部司值房。
收到陛下的叮嘱后。
年逾古稀的丘睿面色凝重。
合上折子,他提起毛笔,想了想,划掉了本来已经出完了的试题,叹了口气。
“陛下忧心至此,乃是老夫的失职啊。”
身旁下官说道:
“陈纪被查处乃是他自身之过,惹得丘老您担心,陛下忧心,乃是罪该万死。”
“丘老切莫自责,伤了心神。”
那下官是礼部右侍郎,名叫倪岳,身材魁梧,年近四十,长着一张国字脸,正气凌然。
同时倪岳也是天顺年间考中进士的老臣,一直在礼部右侍郎的位置上,与丘睿搭伙许久。
见老上司忧心,不禁担忧。
丘睿拿着毛笔,举棋不定。
“若是按照原先的试题,沿用以前大明科举的惯例,这倒也说得过去。”
“可如今陛下亲自派人来监督,唉.....”
“老夫倒是有些犹豫了。”
倪岳皱眉道:
“夫一言不可应万法,凡事皆有变化。”
“若是大人始终沿用,兴许反倒会沦落中庸。”
“兴许陛下的意识正是让大人您稍微有些许变动,让此次科举不能循规蹈矩,要有所变更呢?”
“现在咱们礼部出了岔子,加之前段时间兵部尚书,先前的那位刘大人被流放,朝野震动。”
“陛下八成是有所不满啊。”
丘睿思来想去,点了点头。
“言之有理。”
“老夫也是一把年纪了,在礼部尚书的位子上十几年,始终兢兢业业,如履薄冰,如今已经过了古稀之年,回顾以往,总忧虑有尸餐素位之嫌。”
他怔怔的望着宣纸上被划掉那道试题。
字里行间只能看到“安稳”两个字。
于是乎,一咬牙,提笔写下......
【夫刑者,系人心、延国祚,当原情以定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