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心里苦闷,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苏策。
换下了衮龙袍,穿着一身儒生的衣衫。
心情也跟着轻快了不少。
衮龙袍不仅仅是身份,是责任,也是太子丢不下的束缚。
只有在苏策家的时候,朱厚照才感觉可以做自己。
“老苏,放学这么早啊?”
“咱们白糖生意怎么样了?”
“我都快半个月没问过了,都是你在打理。”
“今儿小爷就来问问,我的银子呐?”
朱厚照一上来就笑嘻嘻的坐到了苏策身边。
也不等苏策说话,继续笑着骂道:
“朝廷开海要银子,驱逐倭寇也要银子。”
“我看啊,商税还是征少了,真该让那帮子做买卖的奸商把赚的银子都吐出来才好!”
苏策:“......”
合着自己也被算进去了是吗?
“那咱俩的那一份怎么算?也交上去。”
朱厚照尬住。
“呃......”
“咱俩的不算,咱俩是造福百姓,造福大明。”
苏策被他逗笑了。
沉沉心,他恢复正行默算了一番,说道:
“前几日又赚了快一万两银子了。”
“西山制盐坊那我偶尔也去看。”
“不过有你的家仆在,倒是不用怎么操心。”
朱厚照眉眼略微黯淡了片刻。
他俩费尽心思,才赚了万把银子。
东南朝局动辄就要十几万两银子,甚至几十万两银子的粮草军需。
简直就像个无底洞,把财富和资源席不断卷进去。
而这些银子从何而来,自然不必多说。
全是吮吸民脂民膏,从劳苦百姓身上征来的。
现在朱厚照才明白那些好大喜功的皇帝为什么招致后世骂名了。
换成自己是百姓,也得骂。
妈的,狗官!
朱厚照无奈的说道:
“先前你说的开海,我和父亲说了,他们在朝堂上吵的不可开交。”
“据我听说啊,就连当朝首辅都站出来反对了。”
“可最后还是被皇帝老儿拍板,试点推行了。”
提起朝辩,他好像想到了开心的事,立马忘了刚才的坏心情,神采奕奕。
朱厚照得意洋洋,翘着嘴角。
“你猜猜,谁居功至伟?”
苏策心说这效率够快的。
前几日才提,朝廷就开始推行了。
弘治皇帝不愧是被誉为大明为数不多明君的皇帝啊。
见朱厚照故意卖关子。
心情不错的苏策也乐的配合他,故作好奇的眨眨眼,问道:
“谁啊?”
“我猜是当朝太子殿下,对不对?”
朱厚照一拍大腿。
“老苏,厉害啊!”
“你真是料事如神了,绝了!”
他站起身来,手舞足蹈的给苏策描述当时的情景。
“据说太子一人站在百官之前,好像千军万马附体。”
“竟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好一番让人潸然泪下的说辞之后。”
“那些满口放屁的文官们就恨不得拜祖宗一样的拜在太子殿下的身前了。”
“就连皇帝都鼓掌叫好,说太子是未来的圣君呢!”
朱厚照脸不红心不跳的一阵吹。
半点没有羞愧。
甚至恨不得把太子事迹加到朝廷邸报里。
给全天下的官员都瞧瞧,他朱厚照有多“英明神武”。
苏策脸色愈发古怪。
这小子真不要脸啊,吹的真来劲。
“你描述的如此绘声绘色,身临其境,该不会就在现场吧?”
朱厚照顿时尬笑,急忙摆摆手。
自觉言多,失了分寸,很快换了话题。
他不动声色的看了看后院。
炼盐的锅早已经被收起来了,换上种了点不知名的花草。
原先的绿萝也青葱茂盛,长势喜人。
全部都打理的很整齐有致。
“老苏,你之前说那么多治国的法子,要真进宫去当官就好了。”
他看似没心没肺,皮糙肉厚,不过自从参政开始,就有点忧心了。
“能像打理这些花草一样,打理打理百官。”
“让那帮子只知道空谈的文官都闭上嘴。”
“仅此这一条,就是大功一件了。”
朱厚照已经深刻的讨教过文官们的嘴皮子。
不管是要做什么,总有几个自诩忠臣的文官来劝谏。
搞得他烦心不已。
“盐糖虽能赚钱,终究是商贾之道。”
“不长久啊不长久。”
朱厚照绷着小脸,一场朝辩让他失去了很多快乐。
其中就有曾经无知无畏的快乐。
苏策抬了抬眉。
赚银子不香吗?
如果不满意,就是是赚的太少了。
“什么是长久,什么是不长久?”
“在你看来,莫非只有征战沙场才是一劳永逸的事吗?”
朱厚照理所当然的点点头。
“那还用说吗?”
“打的他服了,打得他怕了,打得他心惊胆战,肝胆俱裂,提起名字就发抖,到时候就不敢了!”
“一个劲的好说好商量,什么都按规矩来,就是让事情变复杂。”
“不管是父亲,还是你,总说什么治大国若烹小鲜。”
“我就闹不明白,怎么就像烹小鲜了?”
“难不成猛火快炒,就做不出来菜了吗?”
快刀斩乱麻,是他一直以来奉行的原则。
如果说治国是象棋,那朱厚照就是横冲直撞的车。
压根不会去想,为什么将帅只能在田字格中待着。
也不会去想,为什么向前一步的是卒子,能斜着走的就叫士。
苏策也没有不耐烦,而是给他像往常一样,继续循循善诱。
“既然你提到这句话了,那我就来给你讲讲。”
“当初老子在骑牛西出函谷关前,曾言‘无为而治,顺其自然。’”
“这两句话是互相呼应的。”
“百姓到了积怨已深的时候,再顺理成章,试行改革,才会感恩戴德。”
“战事到了非起不可的时候,再名正言顺,出正义之师,才能得民心,顺民意。”
“选大臣到了他低谷的时候,再顺其自然,出手提携,才能事半功倍,收拢人心。”
“这世间哪件事是人强求来的?”
“真正有能耐的人,要学会顺势而为,借势而起。”
“做官,哪怕做皇帝也是如此,看似无为,实则顺势,融策令于民意无形之中。”
苏策说的口干,喝了口水。
朱厚照听的入神,轻轻皱眉:“你继续说。”
往日都是泡茶,今日也是喝腻了,苏策随便加了少许白糖和陈皮,喝点养生的。
“这就如同你说要皇帝快刀斩乱麻一样,都是乱了时机。”
“皇帝是痛快了,可别人会怎么想?”
“说他昏庸,说他无能,还是说他阴晴不定,喜怒无常?”
“最后让身边人都畏惧他,远离他,这才满意吗?”
《资治通鉴》有云:小人畏威而不怀德,君子怀德而不畏威。
朱厚照这般的想法,只能治小人,而远了贤臣。
真正的能人志士,一定是被贤明和品德所吸引。
绝非威逼利诱可以得来的。
朱厚照愁眉苦脸,听了一通,倒也意识到自己之前的想法有问题了。
可却找不到法子,只能一个劲的发愁。
“那你说,东南战事频发,打又打不过,跑又不能跑,该怎么办?”
苏策笑笑,隐约有深意。
指着桌上的一罐子白糖,说道:
“靠它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