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皇帝进退两难,臣子畏手畏脚。
东南倭寇猖獗的背后,就是因为已经形成了一条默契的利益链。
富商勾结官府,伙同联合倭寇,掠夺百姓分账。
上报朝廷,申请调粮救灾。
最后再吃一口百姓的救济粮,富的满嘴流油。
到头来,是战是和,都是百姓吃苦受罪。
苏策语速平缓,给他讲着其中门道。
听着听着,朱厚照红了眼眶。
那些大明的百姓,都知道上面的皇帝姓朱,奉其为天子。
到头来,竟是因为自家的过失,让百姓活的水深火热。
他猩红着双眼,狠狠的咬着牙。
“他娘的,都该杀!”
“那帮狗官,那帮奸商,都该死!”
“杀了也不痛快,要诛他们九族!各个都得凌迟处死!”
朱厚照狠狠挥舞拳头,既悲哀又无力。
他痛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早点遇见苏策,早些洞察到那些事。
日日沉浸自己的快乐,疏忽了百姓兴亡。
“老苏,你说吧,该怎么办。”
“我一定认真听!”
说来也怪。
不管是在詹事府,在东宫,还是在弘治皇帝身边。
朱厚照对他们讲的东西都听不大进。
还时不时打瞌睡,一点记不住。
苏策三言两语,却让他格外愤恨。
心里俨然被种下了一颗君舟民水的种子来。
苏策正色,严肃的说道:
“自古以来,规则的缺失便会导致阴暗的滋生。”
“人不是禽兽,需要礼法约束。”
“礼法就是一种变相的规则,人都需要规则来约束。”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做买卖,做官也是如此,都有无数条潜规则,或谋利,或谋名。”
“只要朝廷能建立新的规则,斩断原先的利益链,便可以改变现状。”
朱厚照被一番深奥的言论给吸引进去了,苏策说完依旧在回味。
“新的规则?”
“该当何讲?”
茶水的热气都消散完了,杯子里的水凉了苏策也没注意到。
“开海,就是朝廷制定新的规则。”
“商贾从贸易中牟利,官员从维护规则中谋名。”
“只要利益链中没有了倭寇的位置,自然他们就会被驱逐。”
“没了富商供养和官员勾结,几个倭人自然不成气候。”
“更何况,当今倭寇有几个是真东瀛人?又有几个是沿海百姓被逼成的?”
苏策说的轻描淡写。
朱厚照的脑海里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陡然站起身来,背着手,细细琢磨了一番。
日色渐晚,院子里大树的影子被拉的悠长。
“老苏,你他娘的真是个天才!”
朱厚照高兴的口不择言。
苏策则是古怪的笑笑,觉得这句话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行了行了,我走了!”
“天太晚了就不留了,再见再见!”
朱厚照闹明白了来由,火急火燎的就往宫里去。
只留苏策缓了一会,静静的躺在躺椅上闭目小憩,不知在想着什么。
......
说话轻巧,真正试行起来,朱厚照才知道有多难。
他并没有贸然去父皇的御书房。
而是重新拾起落了灰的《御制大诰》,细细的研读起来。
吸取上一次的教训。
对付文官,不能一味的靠蛮力和身份压制。
必须让他们心服口服才行。
朱厚照翻到《皇明祖训》上,写的“片板不得入海”那句。
心里有些刺痛。
太祖时期至今已有百年有余。
大明发展至今,形式早就天翻地覆的变化了。
父皇依旧实行着百年前的政令。
朱厚照都不知道为什么。
一夜浅睡,枕书而眠。
第二天一早。
朱厚照就换上身明晃晃的衮龙袍,往御书房去了。
旭日初升。
远处彤红的骄阳宛若冉冉升起的希望,生生不息。
朱厚照看着,更坚定了几分。
若是说上次商税还是想证明自己。
这次的开海,他就彻彻底底是为了大明百姓了。
哪怕挨再多的骂,朱厚照都不像退缩。
御书房里。
弘治皇帝刚给太皇太后请安,换下了龙袍,身着常服,坐在岸边披着折子。
朝阳伴着朱厚照的脚步声,和他独有满是朝气的嗓音,一并传进殿里。
“父皇,儿臣来问早安了。”
弘治皇帝依旧拿着折子,点了点头。
“早,今日怎么.......这么严肃?”
朱厚照搬了锦墩,坐在一旁,顺手抄起茶杯,也不客气。
大有侃侃而谈的劲头。
弘治皇帝诧异的让萧敬续上茶水。
香炉里的香袅袅而上,微风拂过宫铃,静悄悄的摇摆着。
朱厚照清了清嗓子,朗声问道:
“父皇,儿臣今日前来,确实有件事想说。”
弘治皇帝不禁一乐。
自己的儿子,还能说什么?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他刚想说这句,又咽回去了。
骂朱厚照是狗,那自己成什么了?
索性就陪他“演”一把。
“说罢。”
“父皇好好听着。”
弘治皇帝放下折子,做倾听状。
上次从苏策家里回来。
他也隐约察觉到了,太子和苏策呆久了,生出了某种变化。
开始操劳朝廷的政事了。
这种变化似乎也是好的,所以弘治皇帝想鼓励鼓励他。
“儿臣想......开海!”
朱厚照一字一顿。
没成想弘治皇帝竟没忍住,一下子,嗤嗤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
“没什么,朕只是想到了些好笑的事。”
朱厚照恼羞成怒,绷红了脸。
本来下定决心就够不容易了,父皇还笑话自己!
他又正色重申了一遍。
“父皇,儿臣就是想开海!”
“此举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绝对是充盈国库的一大良策!”
弘治皇帝又拿起了奏章。
摆了摆手。
“朝堂不是小孩子胡闹的地方。”
“你知道开海牵扯到多少人吗?”
“莫是说沿海的官场,就连朝廷也有涉及。”
“你该不会是昨天在苏策家里听他说了一番之后,觉得自己也行了吧。”
朱厚照有点傻眼。
“不是,父皇,儿臣没说笑啊!”
“儿臣是认真的!”
弘治皇帝也没恼,而是说道:
“苏策都知道说自己‘不敢误国’,你又何德何能,说敢改变大明?”
“若再胡闹,就休怪朕申饬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