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慎此前从未听过苏策作诗。
而且他也没来过这么高层次的宴会,不清楚在宴会里的表现意味什么。
论家世,受邀来此的都是京城权贵。
论学识,大多都有功名在身。
而论眼光,谁又能比那帮文坛纵横十余载的老家伙们强呢?
殊不知,在宴会上的一言一行,第二天就会流传遍整个京城的权贵圈子啊。
杨慎就是其中的一员,所以对这一套东西尤为了解。
他生怕苏策出丑,以后若是说起来,让人笑话。
更要紧的是,还会影响很多潜在的贵人。
万一有人原本暗中看好苏策,知道他在国子监的所作所为,想要等到日后提携一番。
结果今天在宴会上出了丑,很可能这种机会就没了。
他维护道:
“苏兄才高八斗,做首诗自然不在话下,可这几日课业颇紧,苏兄时常挑灯夜读。”
“要是趁着现在,让他作诗,未免有些趁虚而入的嫌疑了吧?”
言外之意是你都准备好了,来说让苏策作诗,太不道德。
张逸云的成绩不敌苏策,很多人都心知肚明。
毕竟整个国子监能考满分的就俩人而已。
好学生天天学习,坏学生整日玩乐。
结果现在坏学生让好学生和自己比着玩,那简直是欺人太甚了。
诗词一物,起初还是文人墨客们争相吟咏的雅物。
但渐渐变成了公子哥们游戏取乐的手段了,不少人都是这么认为的。
所以诗词的地位才日渐下降,不如唐宋时期那么鼎盛。
杨慎说这一番话,直白是直白,却也有几分道理。
结果张逸云不干了,刚以为自己要有胜算,结果你杨慎又出来掺一脚。
苏策这时站了出来。
“对诗好,没问题。”
“不过先说好,李公的宴会上,可容不得俗人。”
“所以待会输了的人,要离开会场,可好?”
“好!”
张逸云面色一喜,当即答应。
苏策的话,岂不是正中下怀?
他早就重金求购了数首不错的诗词,全都记在心里。
哪怕是靠量,也能把苏策对下去。
刚还发愁,自己赢了之后要怎么羞辱对方。
结果苏策自己送上门来了,天下还有那么好的好事吗?
能看着手下败将灰溜溜的离开,简直不要太爽啊。
而且第二天,整个京城就会传开,诚心堂的才子苏策对诗在我张逸云的手下输的体无完肤。
还给堂叔报仇了。
不知堂叔到时候会怎么奖励自己?
简直是一箭双雕。
杨慎焦急如风,但苏策又答应下来了,无可奈何,也只好在一旁看着。
静待时机,想个合适的借口,到时候应付一下。
这时,周围的人原来越多。
就连杨廷和也被吸引了过来,在人堆外面假意喝茶,竖着耳朵听。
李东阳则是端着茶水,径直坐到了杨廷和旁边,说道:
“杨大人,怎么一个人在这边坐着?”
“不来亭台二楼瞧瞧?”
杨廷和光顾着听人堆里自己儿子和人口角,有点出身,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
“啊,是李公啊,我就在这喝茶,挺好的......”
他老脸一红,不好意思说想凑热闹。
可李东阳是什么人,他当然知道杨廷和在干嘛。
不过他自己其实也是来凑热闹的,便笑眯眯的说道:
“那巧了,老夫也想在这边坐会,人太多了,应酬太累,正好来这边休息休息。”
杨廷和笑着点点头,可心思早已经飞到了人堆里。
两个老家伙都藏着同样的心思,但谁都没说头。
全坐在外头,一动不动的认真听着人堆里的动静。
苏策此刻是全场的焦点。
身为一介布衣,没任何背景,还被大家注视,在以前还从来没有过。
单单是应下张逸云的对诗,胆量就已经让不少人佩服了。
不过,重头戏还在后面。
张逸云想一马当先,便开口道:
“本公子也不仗势欺人,那就由我先来。”
“诸君,且听好!”
场上宛若众星拱月一样,将张逸云围在中间。
他很享受当下的感觉,仿佛自己就是主角。
张逸云研墨提笔,在纸上写完之后,拿起来,昂首吟诵道:
“蕙抱兰怀只自怜,美人遥在碧云边。”
“东风不救红颜老,恐误青春又一年。”
说罢,他一副伤感的样子,闭上了眼睛,享受着周围的鸦雀无声。
想必他们都已经为我的诗陶醉了吧?
张逸云微不可查的翘了翘嘴角,依旧装作一副深情才子的样子。
还装模作样的单手掩面,以防自己笑的太得意。
这首诗,十两银子。
不便宜,当做开头的定场诗太合适了。
张逸云越想越陶醉,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半晌之后,忽然听见旁边有个人小声的说道:
“他说的红颜是哪个?”
噗!
张逸云在心里喷了一大口血。
他猛然感觉自己的胸口遭受到了一击重锤。
但紧接着,周围的议论就起来了。
“谁知道说的谁呢?人家可是张家的公子,大把的红颜知己。”
“唉,他以前还说自己从不去勾栏听曲,我还当真了,我真蠢。”
“不过那什么青春有一年,还挺有意思的,就是买的太早了,若是四十多岁说这种话还行。”
就连外面听着的杨廷和也差点笑出来。
明明二八的年龄,非要吟咏个老头子才会作的诗。
张家的公子,好像不太行啊。
李东阳也是满脸古怪,觉得这小子好像是来取笑众人的。
他吟诗之前,就不动动脑子到底合不合适吗?
不到二十,口气像五十。
只怕苏策这还没开口,就已经赢了一半了吧。
但好在毕竟是高端聚会,大家都很有素质。
没有人笑出声。
都是在下面窃窃私语。
只有张逸云郁闷万分,左右张望,一脸难以置信。
你们都不懂诗吗?我做的多好啊?都瞎眼了吗?
杨慎也是努力的绷着,不让自己笑出来。
他还从未见过猪一样的对手,还没开始对,先输一半了。
苏策倒是没什么反应。
似乎是张家的活宝太多了,有点见怪不怪了。
他咳嗽了两声,问道:
“说完了吗?”
“现在是不是该轮到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