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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朱厚照还不知道,两位舅舅连杀了自己的心都有了。

以为悄咪咪的卖了一幅字,父皇应该不会发现。

于是拿到了银子,就马不停蹄的找到了苏策。

正阳门外的大街上。

两人支了个摊子,坐着喝茶水。

望着三三两两的行人,朱厚照觉得有点无趣。

“老苏,按这个进度,几千人什么时候才能招够?”

“我怎么看来往的都是妇孺老幼,没几个青壮的汉子啊。”

苏策眼神复杂的望了一眼朱厚照,叹了口气。

“你啊,真是不事农桑,不知农时啊”

朱厚照不服气,他曾经在父皇身边跟着学批奏章也有段日子。

有弘治皇帝爱民如子的珠玉在前,太子自然是有模有样的学。

他自认为是关心民生疾苦的,近来大明之中,上上下下的大小灾情都有了解。

而且还能针对不同灾情,提出不同的解决办法。

这一点,就连弘治皇帝也是亲口夸奖过的。

现在让苏策一说,好像什么都不是了一样。

朱厚照忍不住驳斥道:

“我父亲好歹也是朝廷命官,心系百姓,你怎么能这么说我?”

“再说了,在什么位子,就操心什么事。”

“我以后也是要考功名,入朝为官的,操心种地的事干嘛?”

他毕竟面子上有点挂不住,气呼呼的把头别了过去。

苏策看着往来百姓,不免叹气。

“你可知道,现在是刚过了正午,最热的时候?”

朱厚照点点头,没吭声。

“六月时节,正是第一批高粱收成的农忙时节,百姓要抢农时。”

“但干活,也不是蛮干,要讲究技巧的。”

“一般都是在日出之前,清晨开始,到上午变晒了结束。”

“回家吃过饭,休息一段时间之后,趁着下午太阳即将落山的时候再去,干到夜里天黑。”

“现在太阳还没落山,咱们就在正阳门守着,自然没什么劳力出来,都在家歇着呢。”

朱厚照怔了怔。

他以前从来不知道这些事。

只知道地里收麦,交税,纳入国库。

没想到,种地还有不少学问。

“那你的意思,就是说一会人就多了?”

苏策点了点头。

朱厚照接着问道:

“你都说了,现在是高粱初熟的时候,咱们招工他们能来吗?”

“都来制盐,谁收地里的庄稼?”

他有点想不通,苏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那些劳力,要不就是家里有地,要忙自己家的事。

要不就是地主的长工,亦或是雇来的短工,都有事做,怎么会跑去制盐?

苏策像看弱智一样的表情,看着朱厚照。

“因为我给钱多啊。”

“一个人一天五十文钱,足够了。”

朱厚照脸一红,才反应过来。

但转眼就觉得有点不对。

“五十文?”

“打发叫花子呢?”

在他的认知中。

京城地处天子脚下,应当是百姓富庶,生活自给自足。

不论是给别人种田,还是给自己种田,都能吃的饱饱的。

五十文一天,一个月折合才一千五百文,将将够一两半银子。

就算有一万个工人,一个月他们也只开销不到一万五千两银子。

与他想象的简直相差甚远。

朱厚照嗤笑一声,冷冷道:

“我看你读圣人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才五十文钱,你怎么不去抢?”

苏策懒得跟他解释,见有个汉子来问,便拉住他,看了一眼朱厚照,问道:

“五十文一天,来制盐,干不干?”

朱厚照刚想嘲笑苏策,却见那汉子竟是愣住了片刻。

“还有这好事?”

“你们不是来骗人的吧?”

苏策掏出从都转运司拿来的牌子,说道:

“放心,我们都是与官府有合作的,这是都转运司的玉牌,你要不相信的话,可以找个识字的来问问。”

一听有官府衙门做证。

那汉子顿时激动万分。

“干!我肯定干!”

“还缺不缺人,我还有不少同乡的朋友,我能不能拉着他们也干!”

“我叫王五,在哪签字画押,说好了,签了字就不许反悔了啊。”

说完,火急火燎的就要往文书上按手印。

朱厚照看的目瞪口呆。

他从未想过,会有人这么积极的抢一天五十文钱的活来干。

还生怕被抢走了一样,上杆子的要画押。

简直颠覆了他以往的人生观。

“等会等会,你可想好了啊,一天只有五十文钱!”

他拉住汉子的手,急声劝道:

“你不是去城外种地的吗?你地不要了?”

谁知那汉子用和刚才苏策一样,看傻子的表情看着朱厚照。

“扯什么呢,种地能有一天五十文钱?”

“饿不死就老天保佑了!还想赚钱?”

朱厚照迷茫了,怔怔的看着王五画押,按上了手印。

“不对啊,不对,怎么可能呢?”

他口中喃喃的自言自语。

“种地连一天五十文都没有吗?”

“怎么可能呢?”

苏策凝视着他,幽幽叹气。

“现在你知道我的底气从哪来了吗?”

“五十文,对寻常百姓来说,已经是恩赐了。”

“只怕到时候,来的人会更多。”

五十文小,百姓的命更小。

乱世之中,人命如草芥。

可谁说,治世里百姓的命就值钱了?

苏策接着说道:

“他们累死累活一天,最后能得到的也就是一口饱饭罢了,赚银子,更是想都不敢想的事。”

“即便太祖当初定下轻徭薄赋的规矩,历代君王只有减赋,从未加税,可在百姓身上的枷锁,却依旧是越来越沉重。”

“因为剥削的不只是一个朝廷,还有数不清的地主,数不清的“父母官”,他们会假借各种名目,额外收税,让百姓活不下去。”

朱厚照愈发羞愧,单手捂着额头,静静不说话。

此前他从未想过百姓是怎么活的。

在自己看来,父皇已经那么勤政了。

为何还会有人的生活,只停留在吃饱就很满足的地步上?

为何那些口口声声说着“食君禄,忠君事”的官员,还要剥削百姓?

为何满朝文武,从来没有一个人将这件事摆在明面上说过?

他渐渐担忧了起来。

“老苏,你说那些百姓,是不是会因为这些,去骂皇上啊?”

“说弘治皇帝是狗皇帝,就像咱们骂前元皇帝那样?”

渐渐地,朱厚照开始看到以前从未注意过的地方。

那些隐藏在层层光鲜之下,令人窒息的黑暗处。

他害怕自己也变成只知道横征暴敛的昏君。

害怕父皇在民间,被人暗暗的戳脊梁骨。

害怕太祖皇帝,辛辛苦苦为汉人打下的江山,最终葬送在一群虫豸的手里。

这一次,他真的忧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