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廷和素来以年少老成着称,如今到了中年,更有持国之相。
也正是如此,所以弘治皇帝才会把朱厚照托付给他。
存了为太子谋良臣的想法。
看见他惊呼的样子,弘治皇帝略有疑惑。
“怎么回事,杨师傅?”
“你认识苏策?”
杨廷和苦笑更甚。
何止是认识。
说起来,其实自己还应该感谢苏策。
正是因为他,所以杨慎才会有如此大的转变。
身为教书育人者,杨廷和岂能不明白此间的道理?
杨廷和从头到尾,给弘治皇帝讲了一遍苏策在国子监,与杨慎共同教授其余监生的事。
这下子,轮到弘治皇帝失态了。
“苏策竟还是国子监诚心堂的第一名?”
弘治皇帝之前答应了章懋,要为此次月考发放赏赐。
仅仅五十两银子,弘治皇帝权当勉励监生了。
所以把银子给了章懋之后,就没有再过问。
现在发现,赏赐的竟然还是朱厚照口中“宫外的朋友”。
简直是太巧了!
“快,宣太子!”
弘治皇帝按捺不住好奇的心思。
他太想知道苏策是什么样的人了。
仅仅听萧敬描述此人外表和背景,完全没有什么概念。
所以弘治皇帝想听听,朱厚照口中的苏策,到底是什么人。
不一会。
朱厚照便被传话太监带到了御书房中。
“父皇,叫儿臣何事?”
他本是兴致勃勃。
西山制盐坊开办的红红火火,连带着近些日子心情也好了不少。
但看到杨廷和的时候,还是下意识的有点怕。
没办法,杨廷和是读书人。
教育朱厚照的时候,满口半个脏字没有,却能说的他羞愧难当。
每次朱厚照见到杨廷和的时候,总会下意识的眼神回避,不敢直视。
弘治皇帝清了清嗓子。
刚想开口夸奖朱厚照,话到嘴边,觉得有些怪异。
以前好像还没怎么夸过他。
冷不丁的办了件好事,还真不知道怎么说了。
“咳咳,听说你最近在西山置地,办了制盐坊?”
“朕还是听杨师傅说的,你怎么都不跟朕聊这些?”
朱厚照讶异的看向杨廷和,没想到向来古板的老师竟然也会在意这些。
但提到了制盐坊,他立马就有了底气。
骄傲的一仰头,说道:
“小小制盐坊,只是儿臣的第一步而已。”
“现在也就产了几万斤盐,算不了什么。”
嘴上说的谦虚,可他脸上洋溢的自得已经快溢出来了。
弘治皇帝胡子微颤,有些愕然。
“你可知道,单单是你们制盐坊的产量,就已经足够供应京城一成的用盐了。”
“这可是天大的事,你懂背后的道理吗?”
弘治皇帝身为上位者,习惯了考虑事情背后的东西。
朱厚照没那么多心思,撇了撇嘴。
“父皇太小瞧西山制盐坊了,一成用盐算什么?”
“儿臣那朋友说,之后规模扩大了,产量至少能翻个十几倍。”
“现在那块就我们招的一些人在忙活,撑死了几十个人,开足马力也就那点盐。”
朱厚照说的时候,满是遗憾。
自从苏策把技术交给了下人们,西山制盐就没停过。
整座盐山,就像是一座金矿一样,挖了盐加工一番就能变成银子。
弘治皇帝和杨廷和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神里读出了震惊。
“翻十几倍?”
“照儿,此事可绝非儿戏啊!”
朱厚照忍不住一掐腰,骄傲的像只小公鸡。
他以前从未在父皇面前如此自得过,今天简直是过足了瘾。
父皇越是震惊,朱厚照的心里就越爽。
“儿臣岂敢说笑?”
“等到制盐坊规模扩大,莫说是京城,就连燕郊的大片地方都囊括进去,也能满足。”
“盐山如今只开采了九牛一毛,里面儿臣已经探查过了,全是盐石,基本上没有其余杂质。”
“并且制盐的工人技术现在还不熟练,等到以后熟练了,一个人便能顶上两个人用。”
“再招揽上成百上千的人,那才叫正式开工了呢。”
“现在,就是小试牛刀罢了。”
朱厚照装模作样的摆摆手,表示自己压根看不上这点。
弘治皇帝眼睛都直了。
完全供给京城用盐,还能覆盖周边地方,什么概念?
相当于朝廷每年运盐的上万两银子全都能省下来。
而且品质更好,开采速度更快。
以往海盐的晒制不仅仅需要世代相传的制盐工人,还需要天时。
碰见海边连绵大雨,或是大涨潮,运到京城的盐就会波动。
每次盐价波动,都得朝廷在其中支撑。
耗费的银子数不胜数。
没办法,总不能让百姓吃不起盐吧?
弘治皇帝不是那种严苛的皇帝,他向来希望自己的子民能够生活富足。
“好好好。”
他连说三个好。
说的朱厚照心花怒放。
然后又从手边,拿出了份放了很长时间的奏折。
“朕本想着,不能夸奖你太多,免得让你尾巴翘到天上去。”
“不过如今一看,太子也长大了,不是以前的孩子了。”
“来,萧伴伴,你拿去给太子看看。”
朱厚照从萧敬手里接过奏章,一看,顿时眼中绽放出光彩。
奏章上,赫然是户部奏上来的账目。
之前商税提高之后。
单单北直隶一个地方试点的税收,就比原先足足翻了三倍之多。
朱厚照心花怒放,努力有了收获,就是对自己最好的肯定。
他不自觉的直起腰,脸上的骄傲也更浓了三分。
“父皇,看来当初儿臣的建议没错吧?”
“儿臣老早就知道,商税的事肯定能行!”
但紧接着,弘治皇帝便打趣的扫量了他一番,说道:
“不过朕也知道,以你的本事,一个人单打独斗肯定是不成的。”
朱厚照是个什么脾气秉性,弘治皇帝怎么可能不知道?
让他玩弄朝堂上的弯弯绕,去琢磨背后的东西,简直是不可能的。
弘治皇帝接着说道:
“你之前一直说你那朋友。不愿意透露姓名。”
“怎么,还怕父皇给你抢走了?”
朱厚照小脸一红。
“父皇说什么呢,儿臣怎么可能有那种心思?”
他确实有一点私心在里面。
父皇一插手,制盐的事就不单单是自己干的了。
到时候有什么成绩,他肯定是要居于首位。
所以朱厚照才一直藏着掖着。
而后,支支吾吾的,没说话。
弘治皇帝背着手,站起身,面含笑意,走到朱厚照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太子长大了啊,知道爱护自己羽翼了。”
“无妨,是好事。”
“朕知道他是谁,不过你放心,朕会替你保守秘密的。”
像朱厚照身上发生的事,私藏谋士,在任何朝代都会被皇帝猜疑。
若是你堂堂正正的,为何不敢公之于众?
藏在台面下面,是不是要搞点什么小动作?
以往被猜疑的皇子不计其数。
但在朱厚照身上,却绝不会发生这种情况。
弘治皇帝就他一个儿子,以后的皇位非他莫属。
再加上以前,朱厚照做的荒唐事。
弘治皇帝想让他做点正事都来不及。
怎么可能打压呢?
朱厚照松了一口气。
虽然苏策确实帮着本宫不假,但工坊都是本宫盯着盖起来的。
两万两银子也是本宫亲自要回来的。
没有本钱,没有房子,制盐坊怎么可能开得起来?
所以,想通之后,他恬不知耻的在心里占据了功劳。
“父皇,儿臣今日为了制盐坊,觉都没睡好。”
“成天大清早就往那边跑,可累坏了。”
“要不,父皇看着,给点赏赐?”
他狡黠的一笑,想捞点油水。
朱厚照一直都知道,弘治皇帝节俭,内帑藏了不少银子。
反正爹的迟早是儿子的,提前薅点怎么了?
可一听要赏赐,弘治皇帝脸上一黑。
内帑可都是自己的命根子,都是一点点攒下来的。
能让你说要就要吗?
他立马把搭在朱厚照肩膀上面的手放了下来,回到了坐榻上。
“咳咳。”
“既然你说,制盐坊是你一直操心的事,那朕就不多操心了。”
“赏赐的事,下次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