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了。”
道人安静的坐着,空旷的大殿之内,只剩下他一个人的影子。
即便大殿之内雕梁画栋,但那高大的神像也只用泥塑彩陶铸成。
外界的光晦暗不明,斑驳的洒在毫无生气的神像脸上。
过去,这里有许多慕名而来的游客在导游的带领下一波又一波的涌进这大殿。
导游总是吹着这神像是多么的栩栩如生,实际上泥的陶的,就是毫无生气可言。
那嘈杂的声浪让还年轻的他很不适。
尤其有些人对祖师们极为不敬,高声阔论的谈着什么科学与宗教信仰。
“师父,师祖不应该喜静吗?”
他问向自己的师父,那个喜欢抿酒的老头。
“谁说的呢?”
那个老头抿着酒笑眯眯的问了一句。
“师祖们喜欢这样的安静的,但也喜欢这人声鼎沸的模样,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如果可以的话,他不想现在就明白的。
最好是永远也不明白。
在过后,是师兄弟们在这大殿之内打打闹闹。
“师兄,怎么可以拿丹阳祖师的贡品!”
一个小姑娘横眉怒斥。
却被诸位师兄弟塞了个满怀的供果。
“浮生啊,我可是问过师祖的,他老人家托梦说的随便拿,你看那手势,像不像比了个oK?”
再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就剩下他了。
就剩下他还在这里了。
两位师叔与师父在几个月前就已经仙逝了。
拦住一位污秽加持的霸主,耗尽了他们的本源,经脉几近断绝。
与凡人无异的他们安静的迎来了自己寿元的耗尽。
只剩下他留在这大殿之中了。
“羽鹤王死了。”
有门人禀报,不止是青象妖王,陆陆续续的传来了妖王陨落的消息。
没办法,污秽虽然废,但认真起来,绝不是一些妖王可以抵挡的。
不过效果很是显着。
半个月了,污秽的兵锋被死死的拦在武夷山外,各大君王几乎做好了准备。
不过也快了啊,不日……污秽将抵。
“知道了。”
他答道,起身。
将大殿的门扉合上。
祖师们虽是泥塑的身,但也算是干净了一辈子。
合上门扉,也算别让污秽污了眼。
伴随着殿门被缓慢的合上,那斑驳的光影也逐渐消失在祖师们的面上。
他望着脚下的云海有些发神。
武夷啊,再助我一臂之力吧。
……
入夜。
生灵们在休憩。
在战争之中,休憩是难得的慰藉,当污秽席卷武夷的那时候,这会变成一种奢望。
一只豹在入眠,呼吸声有些急促。
他的前臂微微有些变形。
那是折断的骨被接上带来的后遗症。
这是一位从前线撤出的大妖。
不乏生灵对其心生崇敬。
他似乎睡得沉稳,也没有人打扰他。
然而并非如此。
豹在穿行,穿行一片迷雾之中。
漆黑的迷雾让他莫名心慌,像是隐藏着什么可怕的东西在窥视。
“豹共,好疼啊。”
有生灵在幽咽,在哀嚎。
那音让豹共遍体生寒。
那是与他生死与共的兄弟,自诞生以来,与他一同闯荡群山的兄弟。
但问题是,他早就死了!
死在了与污秽的战场之上。
尸体都是抢回来的,实际上,正是他不忍自己的兄弟被分食,才冒着生命危险抢回了他的尸身。
甚至,这手臂正是为此而折。
在生寒的恐惧过后,是愤怒。
无以言明的愤怒充斥着他的胸膛,甚至压过了恐惧。
他向着那未知的方向狂奔,他要看看,究竟是什么东西胆敢假冒他的兄弟!
“豹共,为什么我死了啊?我们不是说好要称霸却云山吗?”
他愣住了,在漆黑迷雾的背后,正是他的兄弟。
甚至连他们在却云山的豪言壮志都还记得。
“青獾……”
他哑然,不知道说些什么。
尽管违背了常理,但谁能在这一刻保持冷静?
“豹云,为什么我会死啊?”
那獾带着哭腔,在看到豹云那一刻泪流满面而茫然。
豹云无言,不知道能说些什么。
理智告诉他,这是一场梦,但谁能拒绝这样一场梦?
“因为君王的,对吧。”
獾怆然。
“如果不是君王号令,我们还在外面闯荡,快意恩仇的对吧?为什么偏偏是我呢?”
“青獾,别说了。”
没由来的悲伤席卷了豹云心神。
让他也满面怆然。
那位大妖流泪了。
有生灵小声的嘀咕着。
应该是为战场之中的朋友而悲伤吧。
他们想着。
“豹云,你也在害怕的吧。”
青獾注视着面露悲戚的豹云。
“真的好强啊,与君王同境的圣者无数,真的能赢吗?
而且为什么!为什么是我死了!为什么君王们能够躲在我们的身后,我们用血肉浇筑的城墙之后!”
是啊,为什么君王们不亲自出手,为什么是他们阻拦着那些东西。
不知为何,豹云的心中升腾起了愤怒。
眸子中有漆黑的丝线如浪潮蔓延。
不对!自己怎么会这样想!
他惊醒,心脏猛然跃动起心慌。
那不是青獾!既不是他的声!也不会是獾所能说出的话语!
豹云躬身,发出威胁的低吼。
在青獾的背后,升起了一张漆黑的面容。
那张漆黑的,看不见具体模样的面与青獾同时开口。
“离开他的身体!”豹云低吼道。
“豹云,回答我,你也在害怕的,对吧?那些东西太强了。”
豹云无法回答,甚至迷茫了。
是的,只有直面才能明白那种绝望,那种无力。
像他们这些大妖,不过是高级的炮灰。
圣者皇者无数,如今的世界拿什么去抵挡。
在看见妖王被分食的刹那,他自以为信心被彻底打破。
连海洋之中君王都要以命相填的污秽,他们拿什么去抵抗?!
畏惧在他的心中播下了种,与之伴生的,是污秽的芽。
“加入吧。”
那张面再笑,笑着发出了邀请。
甚至已然探出了如妖魔的爪接触。
“然后在污秽之中化为怪物死去吗?”
豹面凶恶,污秽,一群怪物。
“生灵总是会死去的,不是吗?”
那面笑着,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
“接纳我有什么不好?我能让你们相见,你们仍能回到从前,甚至,还能活着。
看看那些堕落者,数千年了,他们不仍旧活着?
屈服于自己欲望,有什么能够指摘的?”
言语化为利刃,击穿了豹云的防线。
活着……
和青獾一同活着。
污秽蔓延上了豹云的爪,在他迷茫之刻。
他看见了,折断的伤口上,有漆黑的淤泥爬上了他的视线,将其吞没。
积聚无数岁月的怨恨几乎顷刻冲垮了他的神智。
被背叛的愤怒,被弑杀的怨恨吞没了豹云的心神。
他承受不住。
“吼!”
猛烈的咆哮惊醒了无数休憩的生灵,生灵们注意到。
豹云睁眼了,其中满是漆黑的暴虐。
煞气可怖,像是变了一个人。
“豹云大妖?”
有生灵颤颤巍巍的询问。
下一刻,视线消失了。
血溅射在生灵的面上。
这位大妖疯魔了!
武夷之下,掀起了杀戮。
生灵四散而逃。
剑光闪过。
斩下了豹云的头颅。
在那断口之处,持剑者分明看见了漆黑的邪气逸散。
被污染了心神。
他确定,这已经是今夜的第六起了。
全部出现在这些归来者的身上。
污秽……
这东西无孔不入。
只要心神稍微松懈,露出的任何破绽都会成为它吞噬生灵的武器。
道君望着,望着山下的骚乱。
有些出乎意料了。
连他也未曾察觉到这些生灵的心中藏着污秽。
这只是一个开端。
还有许多接近堕落的生灵潜伏在武夷山中。
欲望啊……
哪一位能够斩尽自己欲望不被侵蚀?
“没有任何的办法吗?”他问道。
身下的树摇曳,落下了有些枯黄的树叶。
“我知道了。”
道君叹息,连武夷也没有丝毫的办法。
这便是污秽的可怕之处,他们肆意的窥视生灵内心的欲望潜伏。
等待着爆发的那一刻。
……
“武夷山,真是难忘啊。”
有鳄形人身的污秽者张开鼻翼贪婪的吸着浑浊的空气。
无数圣者皇者安静垂立他的身后,污秽的浪潮在他身下像是流沙一般的流动而并非浪潮汹涌。
鳄祖,先天的道劫圣灵,也是侍奉尊者的存在。
他们更喜欢称呼自己为祖。
实际上,他们本就算是万灵的祖。
道则在排斥呢。
鳄祖轻笑。
已经多久了?
他都快遗忘曾经那道则相护的感觉了。
不过他也不在乎,他只想将所有的生灵屠杀殆尽。
有意思的来了。
他狞笑。
看着从山中升起的人影。
道君凝视着眼前的身影。
一位帝者,怎么会这么快出现的?
难怪,近几日污秽的攻势凌厉了起来。
和那些摸鱼的污秽者不同,这些先天圣灵的唯一欲望就是毁灭九州。
“武夷山君王?”
“正是。”
“就让武夷山作为你的坟墓吧。”
没有丝毫多余的话语,鳄祖的身形陡然增大,大到足以吞噬山岳。
他没有展开自己的域,因为天地在排斥他们,属于他们的道则湮灭,或者刻印上了别的灵。
君王的道域借着武夷山在铺开。
鳄祖冲进了域中,不过是虚域罢了,也敢拦在他的面前?
他会撕碎这域,踏平这年轻的山岳,让血作为沉沦的开幕。
污秽浪涌,向着山岳涌去。
没有丝毫的犹豫,可怖的气息直冲天际,像是一尊魔神的苏醒。
无数的庞然妖魔再跃动,抵挡住了浪潮。
每一位妖王都是以一敌多。
他们拦下的越多,身后的生灵所需承担压力便少上几分。
这些圣者,皇者对于他们而言,或许只是艰难,但对于身下的妖魔们来说,却是灭顶之灾。
他们咆哮厮杀,往日的静谧被血与火填充。
天穹暗淡了,因为这厮杀与冲天的妖气邪气。
大地在震颤,山岳轰隆作响。
武夷山苏醒了,这古老的山岳不能再沉寂了。
祂曾亲眼见证污秽的肆虐,那是比深渊炼狱更为可怖的场景。
一切的湮灭……
无数枯黄的叶落下,越过了厚重的云海,山顶的古树刹那叶生。
“柂蛇,连你也堕落了!”
“我只想称皇做帝,谁是九州的主人于我而言,无所谓。”
被怒斥的巨蛇只是淡然说道,鳞片的缝隙之间溢出了淤泥般的邪气。
树叶落在怒吼的妖王手中。
断裂的骨,撕裂的经脉竟然奇迹般地愈合生长。
骨骼归拢,血肉生出肉芽链接。
一颗巨大的长者枯黄树叶的巨树枝桠刺破了云海。
其干虬龙,其叶玄黄。
此为武夷山之灵。
绵延整个战场万里之遥。
在枝桠的末端,延长金色的脉络,是云气。
漫天枯黄的叶上下翻飞,疗愈生灵们的伤势。
污秽者在嘶吼,他们背负了一整座古老山岳的重量。
已然有了破绽的域与枝叶的覆盖重合,摇曳着无数的叶。
无可言明的伟岸力量加诸君王之身,道法绽放神威。
与鳄祖竟然有了平分秋色之相。
“武夷之灵?”
鳄祖出声,相比于从前,倒是成长了不少。
不过这样才有意思啊!
使出你们的全部手段,然后被我撕碎吧!
祂张狂的笑着。
鳄祖真身!
本源在燃烧,即便是不再掌握道则,但是祂可是曾经天地孕育而出的生灵。
力量在回归,污秽侵蚀着他的内心。
即便踏入疯狂,那又如何?
污秽的目的是毁灭九州,而他的目的,同样如此!
此世生灵的哀嚎,将会是最美妙的乐曲。
接受来自数千万年前的迟来复仇吧!
厮杀昏天暗日,持续数个昼夜。
有无数的生灵死去被吞噬,也有无数生灵选择了堕落屈从自己内心的欲望。
仅剩的生灵已经坚守不住了。
武夷的力量仍旧充沛,但祂不可能做到将洞天境拔高到生死去。
皇者的存在就是压倒这一切的稻草。
生机的彻底断绝,连武夷山也救不回。
鳄祖已然接近疯狂,暴虐的气息在君王的域中肆虐。
差距太大了,若是在生死之境,道君有把握将这疯兽永远囚禁域中。
但他被加持的虚域,其本质没有丝毫改变。
大地在震颤。
“给我滚开!”
有如闷雷炸响的咆哮震破了耳膜。
赤红如丹色的脊背,两根朝天狰狞的獠牙,从山岳奔来。
强横的将阻拦的一切化为齑粉。
像是一整座大山在失控狂奔。
那庞然的身形竟是直接将一位阻拦的圣者践踏。
赤眼妖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