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虽然是一种极为常见的乐器,但是如果细究起来,依其功能形制却可以分出数十种不同的的类别。
既有体型巨大的大堂鼓;也有径面大但是鼓身较矮的战鼓;有说书艺人用的书鼓;伴奏京剧用的花盆鼓;有单面蒙皮的板鼓;两头大中间细的腰鼓;还有流传至日本现如今又改头换面回到中国的太鼓。
但无论是哪一种鼓,都具有同一个特点,那就是结构简单容易上手。
一不用练口型二不用气息三不用太多手法,只要一根鼓槌。就可以毫无天理的把音乐从艺术变成一种力气活儿,因此最为二半吊子音乐爱好者所喜爱。
不过鼓最鲜明的特点还是其声音响亮并且具有很强的侵略性。
当年黄帝伐蚩尤,玄女为帝制夔牛鼓八十面,一震五百里,连震三千八百里。
蚩尤说这不科学,假如一震五百里的话,敲八下也应该震四千里,怎么会有三千八百里这么个畸零数字?
黄帝把眼睛一瞪说就你话多,再逼逼我还敲,于是蚩尤退散。
这一战后,黄帝的手下吃牛肉吃到吐,而一度与炎黄族群并立的东夷部落就此衰微。
所以大鼓是什么?大鼓就是一种赤裸裸的激发与挑衅。
两军交战时,敲起大鼓便是有进无退。街头对垒时,敲起大鼓便代表着绝不善罢甘休。
所以当方弃慌慌张张的跑到楼下,看见那一字排开的十几面大鼓时,当时心里就不住的叫苦。
鼓是一等一的大,直径都在一米上下。
米黄色的鼓面上赫赫然用朱砂写着一个个二尺见方的“冤”字,乍一看跟血书似的。
摆明了旗鼓要告诉看热闹的围观众,咱这可不是超市降价促销聚人气儿,我们是申冤来了。
敲鼓的大多是一帮子住在这附近的闲杂老妖,都是些个打太极跳拉丁买菜做饭送孩子上学的老太太。
这些个老妖到了惜福的年龄,用自己的积蓄养活了一大堆卖老年保健产品的奸商。
她们平日里张口保健闭口养身,重一点儿的东西不拎,陡一点的坡儿不爬,费力点的法术绝不施展。
可这会儿却拿出了大练纲铁的劲头儿,个个都像是三八突击手。两只胳膊抡圆了猛敲,看那样子不像是敲鼓,倒像是跟鼓有仇。
方弃偷偷嘱咐半夏,赶紧联系治安办和网络信媳中心,跟那些个门户网站和各大论坛知会一声,什么十度千度一万度、小浪旧浪李格浪全得通知到了。
把“安内医院”啊“鼓”啊“冤”啊几个碍眼的字儿统统整到看不见。还得向道路管理部门求援,对通往这里的几个路口实施临时飞剑限制。
再从区里调几台大功率的信号遮蔽设施过来,避免现场有人串联或者遥控统筹。
对外统一口径,有人问起来就说是咱们片区在排练迎六一的节目。路边的播音设备全部打开,滚动循环播放孙悦的那个——“迎春花儿开、锣鼓敲起来”。
安排完了这一切,方弃稍微松了一口气。
他见鼓手里挑头儿的正是社区活动的一个骨干,赶紧苦着脸凑了上去。
“四奶奶,您几位这是唱的哪一出啊?这可还没到双拥的日子口呢?”方弃赔笑道。
“小方你别跟我打哈哈啊,你四奶奶我平生最是嫉恶如仇,就见不得那些个仗势欺人的事情。
今这事儿我就问你一句,你是要当包青天呢还是要当庞太师,这件冤屈之事你到底是管还是不管?”
方弃一咧嘴,心说四奶奶你这么铁骨铮铮,四爷爷跟你滚一个被窝这么多年,他没硌出病来吗?
当下他偷偷拉了拉四奶奶的衣袖,低声道——
“今年社区共建积极分子的名额可快下来了啊。这次上头专门拨了经费,说是安排大家去彩云之南七日游,我可给您预留了一个名额。”
“你四奶奶我是那种人吗?”老太太暴怒,随即声音却迅速的低了下来,小声道——
“我家老头子耳朵不好,离了我怕是生活不能自理啊!”
“四奶奶您可一定要理解和支持我们的工作啊!”方弃也跟着大喊一声,随即小声道——
“那就一起去,少年夫妻老来伴儿,我再挤出一个名额就是”
“小方你也不容易啊!现在像你这样的干部可真不多!”四奶奶高声叹道,手上的鼓槌却敲得更猛,好把后面的低语遮住——
“还是不行啊,我们还得接送孙子上学”
“四奶奶说的哪里话,美好社区离不开你我他!”方弃口上喊着,心中暗骂,你家孙子都上大二了还接哪门子接。
他面露难色,好一会儿才低声道:“那就三个,再不能加了”
两人互换了一个成交的眼神,四奶奶把鼓槌高高举起,大喝一声——
“姐妹们、小方主任也有难处,咱们的意见既然已经上达,今日暂且收工!”
接下来四奶奶跟老姐妹们一番低头私语,大家把鼓槌一扔,就此散去。
她们这么一走,露出了原本站在后面的几个人来。
看见这几个人,方弃心中咯噔一声,心想今天这事情怕是要往大处闹。
站在头前的不是旁人,正是那日在地铁中和方弃半夏起过争执的袋鼠女妖。
此时她正笑嘻嘻的看着方弃,站在她身边的是个身穿天青色马褂带着礼帽的中年男子。
这人方弃也不陌生,法制栏目寻常见、庭审堂前几度闻,正是京城第一讼棍世家的当代家主苟老三,这人出了名的刁钻难缠。
跟在苟老三身后的,还有一男一女两个穿着套装的年轻人,看模样似乎是他的助理。
袋鼠妖摘掉了脸上的墨镜,冲着方弃莞尔一笑——
“方主任,我们又见面了。今天苟先生说要带我来拜访一位官员,我可万万没想到我们要拜访的人就是你。”
方弃的脸上也换了一副惊喜的笑容,似乎早就忘了这个女妖曾把尿不湿砸在自己的脸上。
“这可真是太巧了,我还以为你已经回国了呢。怎么样,长城、故宫和鸟巢都去了么?接下来想要去哪儿?需不需要一个向导?京城我可是熟得很。”
袋鼠甜甜的笑着,脸上也早已经没了当日的暴怒——
“谢谢方主任的好意,那些地方都去过了。本来我前几天就该回国的,只是突然想起来我那苦命的公公。
他抗战那会儿逃难移民到了澳洲,没过上几天好日子就撒手人寰,在临死前跟我说他在京师还有百十亩地产。
我难得来中国一趟,就想借此机会通过合法的途径把这些被恶人侵占的财产要回来。还望方主任能够秉公执法,彰法治之名于海外。”
这一下周围看热闹的都激动起来。
寻常百姓家为套拆迁房都能兄弟反目,百十亩地产那还了得,而且这地还是在京师,往少了说也得值上十几个亿
“哦?”方弃不置可否地看着她。
“那恶人是谁?你家的地产又位于何处?你说的这些可有证据。”
话音刚落,苟老三微微的挑了挑下巴尖儿。女助理快步走到了方弃面前,从公文夹中掏出了几张纸递了过来。
“这是经澳大利亚公证部门公证过的产权证书以及我们的诉状。”
女助理的声音很好听,方弃听完了还想听,可人家却不说了。
方弃苦恼的翻看着那些文件,发现上面全都是英文,这外国文件上也没个大红戳子,看着让人心虚的很。
苟老三看出了方弃的窘迫,眼皮子往上一抬,嘴里迸出一个字来——“翻”
男助理二话不说往前两步,亮出了原型本相,竟然是一只画眉鸟。
这个族群生来对语言极有天分,族中担任翻译一职的极多。但是却有一个毛病,那便是只会唱不会说,正是神鸦族四爷爷所说的那种卖弄口条的鸟。
大锣急急风这么一敲,相这么一亮,板这么一叫,画眉翻译开口便唱上了。
方主任您近前看端详
上写着爱丽丝她三百多岁
状告白云观主孙仙梁
欺天理,藐神明,
占人田产做庙堂,
破门灭户良心丧,
逼的我公公出了洋。
将状纸押在了爷的大堂上,
咬定了牙关您为哪桩?
唱罢又是一个亮相,围观人群中顿时就是一个叫好。
方弃在一旁愁得没抓没挠的,心说群众啊群众,你们什么时候才能明白真相不起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