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延语气里的不满和愤怒像是要溢出来。
顾长峰忙垂头顿首。
“陛下,少恒冒犯,说的话却也在理。”
夏侯延不说话,眼神里带着审视。
顾长峰:“陛下还记得我们一开始的目的是什么吗?”
夏侯延不语,静看着他。
顾长峰趁热打铁道:“匆匆逐出傅子清,傅相必会怀疑。我们的最终目的是给他一个怀疑对象。”
“今日早朝,傅子洵大张旗鼓的为傅子清抱不平,不是正好印证他信了陛下。”
夏侯延斜睨他,“可赵怀知终究未清。”
顾长峰:“今日朝中损失的,绝大多数都是太子门下,是太后的人。”
夏侯延伫立着,思忖良久。
恍然间想起了什么,他直视跪在地下,不敢出声的韩少恒。
“六个人,傅子洵怎么偏偏放过了你?”
帝王的疑心再起。
韩少恒供起的背脊微微颤抖,贴在地面的掌心也沁出了汗水。
他想开口解释,却也不知如何开口。
因为他也不知道傅子洵为什么偏偏放过了他。
今日在朝堂之上,他吓得魂都要飞了。
战战兢兢许久,却始终没等到傅子洵叫他的名字。
出了那朝堂,他才真正觉得劫后余生。
“陛下。”
慌乱之中,顾长峰替他开了口。
终于,夏侯延转移了他冰冷的视线,看向顾长峰。
“顾尚书想说什么?”
顾长峰紧了紧手,“少恒廉洁奉公,礼贤上下。是臣亲荐给陛下的人才。臣以为未必是傅子洵放过了他,只是他找不出少恒的错误罢了。”
身侧的韩少恒惊得睁大眼。
他没想到顾长峰会为自己说话。
毕竟他让自己参与到这个案子,就是打着要放弃自己的主意……
“是吗?”
只可惜,夏侯延眼里的戒备并未放下。
他不以为,一个人会没有错误。
尤其是跟在顾长峰身边的人。
顾长峰叩首。
“今日朝堂能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说到底也是那些官员德行有亏,自作自受。少恒身为陛下的人,若是连这点儿巡查都躲不过,那便是太无用了。”
在夏侯延审视的目光下,顾长峰依旧淡定。
几秒后,夏侯延脸色突变,宽慰的笑了。
“说到底,还是顾爱卿给朕添了一位人才。”
“两位爱卿,快起来吧。”
夏侯延一改从前的严肃冰冷,转手扶起顾长峰。
随着帝王的靠近,韩少恒心颤一下,也跟着起身。
他的惧意被夏侯延收进眼底。
没人不喜欢这样的眼神。
尤其是帝王。
夏侯延享受他这种又惧又怕的样子。
“以后,和你老师多学学。”他说。
老师,指的自然是顾长峰。
韩少恒连忙拱手,“是。”
“这件事情没有一个结果,朕始终是不得安心。”
夏侯延叹了口气,深深看了顾长峰一眼。
顾长峰一眼看出那眼里的杀意和决绝,忙道:“陛下放心,最迟明天,明天边关会传来好消息的。”
“但愿如此,朕也想睡个好觉。”
韩少恒听出了这言语的弯弯绕绕,更加小心谨慎,不敢抬头。
直至夜深,两人出了这殿门,韩少恒才觉得自己是活着的。
他刚松了口气,就听见身边的人问:“方才在陛下面前,你为什么要替我说话。”
顾长峰这一问,问的没头没脑。
韩少恒方才受尽了惊吓,此刻正是脑袋空空。
“——啊?”
顾长峰没理会他的迟钝,淡淡道:“我让你参与到这次的弹劾案,就没有准备保全你的方法。”
言下之意,是他一早就把自己当成了一枚棋子。
一枚可以损伤别人的......死棋。
韩少恒并不意外。
他又不傻。
他早在顾长峰给他下达命令的时候就知道了。
相比之下,他倒觉得方才在殿内,顾长峰替他求情才更令他吃惊。
“老师,我的命是你救的,我一身的本事是你教的。我可以做你的棋子,你不需要有任何的后顾之忧。”
他笑了笑,“你放心,我有法子保全自己的。”
老师,我可以做你的棋子,你不需要有任何的后顾之忧......
耳边回荡的是他不着调的话。
顾长峰顿了顿手,看向那双弯笑的眼。
那眼里里,充斥着许许多多顾长峰看不懂的东西。
直白,信任,倔强。
还有明明怕的要死却强装镇定的愚蠢。
种种迹象汇合到一起,顾长峰总结出了一个真理。
“你太年轻了。”他淡淡道。
因为太过年轻,才会时时把别人看得那么重。
因为太过年轻,才会轻易的把自己的命掌握在他人手里。
“老师也不老啊,您今年才四十岁!”韩少恒笑着回应,“要是把您这胡子给刮了,少说年轻十岁!”
顾长峰蹙眉,“没心没肺。”
“并非没心没肺。”韩少恒反驳,“只是大智若愚,活得更轻松罢了。”
顾长峰微顿,“难得你能说出这么有哲理的话来。”
“跟在老师身边久了,也得受到些熏陶不是。”
少年乐呵呵的,像是已经忘了方才他差点丧命于殿中。
看着他一脸的笑意,顾长峰也难得放下戒心。
“回去早些睡吧,准备迎接明天的好消息。”
那成想这话一出口,少年脸上的笑意微僵,嘴角的弧度也凝固了。
顾长峰不禁皱眉,“怎么了?”
韩少恒嘴唇嗫嚅,犹豫着开口,“非要......杀了她吗?”
顾长峰的神色阴冷下来。
韩少恒慌忙改口:“我的意思是审讯,关押,随便什么别的......毕竟从庞荣飞的嘴里我们什么都没问出来不是吗?”
顾长峰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够了!”
“你要知道,要杀她的不是我,是陛下!帝王之心最为多疑,容不得别人试探他的权威!”
韩少恒急红了眼,忙应声道:“是,老师,我知道你有你的不得已,我不应该......”
“我没有不得已!”顾长峰打断他的话。
声音之大,令韩少恒愣在原地。
面前之人冷着脸,吐出如他本人一般冰冷的字眼。
“......她是傅家的人,傅家的人永远不会成为我的盟友,只会成为我前路上的绊脚石。”
“你知道我等了多久才等到这样一个离间傅云沉和赵怀知,既而除掉傅子清的机会吗,我怎么可能会轻易放过?!”
少年错愕的看着他。
顾长峰讥讽一笑,像是在笑自己,又像是在笑他。
那眼里明晃晃的嘲意像是在告诉他——看啊,我就是这样一个人!就是这样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陷害他人的人。
可韩少恒不觉得他心狠。
倒是自己,心里闷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