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在酒楼隔间的傅子洵早早听到了声响,凑到栏杆边向下眺望。
只瞧见马背上她远去的背影和长长的尾队。
“这丫头,也不知道收敛着点儿。”
他语气颇有些无奈。
“傅姑娘样貌过人,能引起些骚动也正常。”身后传来女子的温声软语。
傅子洵一挑眉,回眸看她,“你又没见过她,怎知她样貌如何?”
不难理解傅子洵这一问,因为眼前的素衣少女带着斗笠,眼睛也蒙着薄薄的绷带。
麻丝制成的绷带看起来并不美观,透过薄纱,隐约见得鼻梁下的肤色细腻雪白。
“公子说笑了,萱儿虽然看不见,但这满楼的惊呼声还是听得见的。”她淡淡的笑。
傅子洵点点头,想到她看不见,又开口道:“你这眼睛治的如何了?”
女子弯了弯唇角,“只是被烟熏到了而已,东黎的大夫医术高超,萱儿已经无碍了。”
军队行至宫门前。
李泽早早的捧着拂尘等候。
“圣旨到——”他顿了几秒,“傅校尉,来接旨吧。”
傅参参跳下马,放下长枪,弯膝半跪。
队伍红压压的跪下了一片,四下安静极了,只有冷兵器放在石面的声音无比清脆。
“东黎翊麾校尉傅子清,临危不乱,果敢聪颖。杀平昌之敌寇,守寮合之孤城,朕当不吝嘉奖,提傅子清为正三品都统——直领西衙四卫!”
傅参参当即眉头一皱。
——这怕不是要嘉奖她!
不仅是她,夏侯旭更是身躯一紧,面色不虞。
思忖几秒,傅参参微微俯身,“感念圣上破格谪拔,只是臣委实担不起西衙四卫的统领。望李公公转告,请陛下收回成命。”
“哎呦喂!”李泽一惊,忙道:“这可是圣旨,哪里是咱家能传来传去的!傅将军可别吓咱家!”
傅参参:“......”
哪里是她吓他,分明是陛下吓她。
禁军分两派,分别是东衙和西衙。
东衙六卫禁军,是陛下亲卫,全掌握在他自己手中。
西衙共十五卫禁军,又在此基础上分为西衙十一卫和西衙四卫。
要封与她的西衙四卫独立于西衙十五卫......
表面上由兵部统领,实际上掌握在东衙羽林军统领萧承西手里......
夏侯延就这么轻易的交给了她,到底是信任她,还是想试探她?
压下心里的猜测,傅参参抬眼道:“是本将考虑不周了,还请李公公带路,一切等面见了圣上再说。”
“这就对了!”他面色一喜,忙把圣旨塞到她手里,如烫手山芋般。
......
见了傅参参远去,傅子洵也快步回到了傅国公府。
刚入正厅,就听见父亲的疑问。
“不是去让你去接参参,怎得这么快就回来了?”
傅子洵懒洋洋的靠在座椅上,笑道:“爹,非是我不接,只是此刻她身在宫中,没个一时半会儿可回不来。”
“入了宫?”傅云沉面色沉重。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傅子洵轻笑,“爹猜猜,此次参参守城有功,圣上当给她个什么奖赏?”
傅云沉静默。——他担心的就是这个......
此刻,傅参参还在路上。
“李公公,这宣政殿似乎已经过了”
李泽不紧不慢的走,“啊,傅都统,此刻陛下正在紫宸殿批阅奏折。”
放缓了步伐,他补充道:“不远,过了这宣政殿就到了。”
傅参参默不作声了。
确实不远,走了不一会儿就到了。
李泽在门外喧喊了一声,得到答复的她推门而入。
夏侯延身着一席玄青长衫,衣身镶嵌着金丝龙纹,正阅着手上黄本的奏折。
“陛下。”傅参参微微俯身。
夏侯延放下奏折,看向她,“三日后,宫中设宴,该封赏得封赏,该慰问的慰问。”
他顿了顿,眸光淡淡,“另外,嘉淳侯亡故的事朕已知晓,他忠肝义胆,朕本打算这次风波过后将他召回东黎,安度晚年,不想世事难料,人命微浅......他可还有未完成的遗愿?”
“按照嘉淳侯遗愿,身葬平州......”
“......也好。”夏侯延点头,又抬眼看她,“你来,是想说什么?”
傅参参张了张口,刚想说话,又被他打断,“莫不是为了那道圣旨?”
“是。”傅参参尽量委婉的开口:“西衙四卫隶属禁军,于整个安阳而言极为重要,论资历论能力,都统之位都不该落在臣头上......”
夏侯延饶有趣味的笑,朝她丢了本奏折,“翻开瞧瞧。”
傅参参稳稳接过,摸不清他是何意,翻开来看。
内容清晰明了,弹劾羽林军统领萧承西失职之过。
高位之上,夏侯延的声音悠悠传来,“萧承西,一个羽林军统领却兼掌着西衙四卫,难免遭人眼红,惹人忌恨。在此境况下,他本就更应恪守本分,小心为上,可偏偏在两军交战之际,慕瑾诗却成功逃离皇宫。”
傅参参一顿,静看着他。
“...…像这样的奏折没有十个也有八个,朕都看腻了。有的人弹劾他是失职之过,有的人则疑心他有谋反之意。”
“参参你说,他到底是无心失职,还是有心放之?”
夏侯延精明的眼一措不错的盯着她,像是要把她看穿。
这样的问题,让她怎么回答......
若是说萧承西是无心失职,未免有包庇之意。
帝王的心思最为复杂多变,他下了这道圣旨给她,就已经表明了他对萧承西的态度。
不管夏侯延如何认为,慕瑾诗出逃成为事实,萧承西已经让他不悦。
但他也只是在成堆的奏折里胡乱猜测,并没有实质性的证据证明萧承西有谋反之意。
想到这儿,傅参参微微俯首,“......陛下方才也说了,萧承西统领羽林军,又兼掌西衙四卫,难免遭人忌妒。”
夏侯延:“你的意思是他是失职?”
“臣不敢妄自武断。只是不管有心无心,萧承西确实犯了错误,陛下合理稍加惩处,敲打一番,对他未尝不是一个警告。”
她镇定自若,任由夏侯延审视。
他突地笑了,仿佛刚才心思深沉、步步为营的是另外一个人。
“参参想的与朕如出一辙。失职如何,谋反又如何?只要羽翼不满,终究是折腾不起什么水花。”
“这也是朕要撤去他西衙势力的原因。”
夏侯延定定的看着她,缓缓道:“而凯旋归来,声名大噪的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这是仗着自己的权威,把她与这道圣旨锁死啊。
看着龙椅上浅浅微笑的人,傅参参忽觉头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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