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沈逐凰再度睁开眼,已是两刻钟后。
自诛恶台事了,到如今已过百年,她安于塌上,竟似大梦一场。
沈逐凰心念微动,灵力在她丹田内自如运转,周身倦乏一扫而空。
而于沈逐凰的灵台之内,她的元婴正抱元守一,安坐于莲台气海中。
不止是灵根、仙骨得以新生,就连她的修为——
也在恢复到当初巅峰境界的同时,还隐隐有了松动突破之感。
而这一切,除了那位不知身份的大能者,便是全依托于面前之人,以及其宗门的百年关护之恩。
“你都想起来了?”
“是。”沈逐凰点头,起身下塌,在兰凝夏尚未反应过来之际,便低首深深拜俯下去。
“沈逐凰拜谢前辈,和前辈所在宗门,百年相护之恩。”
“大恩难报,逐凰愿以余生付之,刀山火海,荆棘载途,在所不辞。”
——九重天——
九重天上,尊位之上的男人感兴趣地挑挑眉,重复道:“余生付之?”
“但付了断虹宗,又准备拿什么来付我?”
隔着水镜,又是五重天到九重天,常人全然无法跨越的距离,男人自是得不到什么回应的。
不知为何,原本是他一手促成之事,此刻他心里,居然会生出,一点点微妙的不爽来——
就像是被人摘走了,精心呵护才得以长出的甜美果实一般。
他轻嗤一声,为自己这无端,像是回到尘俗般的情绪。
——五重天,回音阁——
兰凝夏没能及时拦住,沈逐凰拜俯下去,却是能用仙力将她轻轻托起。
待听清沈逐凰话里的内容后,兰凝夏先是一怔,而后双眸里盈出欢喜。
她温声道:“无需刀山火海,也不必荆棘载途,你若情愿,可入我断虹宗,做我的……”
“小师妹!你醒了吗?!我是你师兄啊!”
外间突兀地传来一道男声,生生打断了兰师姐未说完的话。
兰凝夏面上的温柔僵了一瞬,手指暗暗用力,将外头挂在梁柱上的鱼荀捆得更结实了些。
“外面是?”沈逐凰有些迟疑:“他好像在喊我师妹?”
“不用在意。”兰凝夏温言安抚:“一个瞎混饭吃的,让你见笑了,我们宗门其他人,都还是很正常的。”
“你胡扯什么呢?”修仙人耳聪目明,鱼荀闻言立马大声反驳道。
“其他更不正常好吗?老大面瘫脸,老二天煞孤星,老三晦气蛋,还有唔唔唔……”
鱼荀被无情堵嘴,但兰凝夏面上的温柔笑意,还是有些难以维持下去。
她只恨自己没有早点把鱼荀捆了,再直接从断虹宗最高的忘念崖丢下去。
“师妹,这……不是,沈道友,你……可还愿意?”
兰凝夏也不愿欺瞒沈逐凰,再问话时便显得艰涩又痛心。
他们宗门虽说自诩看不上眼的绝对不收,但三百年过去,未进一人也着实是显得有些凋敝了。
而今好不容易,既有那位存在托付之故,又有小师妹自身心性,品格超绝——
宗门众人在看过水镜后,虽未明说,但都是期待小师妹能加入的。
这点,从这百年来,小师妹屋内的陈设珍物越来越多。
还都是来自宗门内,不同的修士就可以看出。
现在,宗里那点隐秘,被鱼荀一张破嘴一语道破——
小师妹若是不愿意……她也完全可以理解的。
到底是她隐瞒在先,心喜小师妹便一心想让她入断虹宗。
而今师妹得知内情,她也不算错得太过。
“你若是不愿……”
“师姐!”沈逐凰直接打断了她。
“你叫我什么?”兰凝夏眸中讶然与惊喜交错,一瞬明若晨星。
沈逐凰看她反应,心底陡然漫上一股暖意:“师姐。”
她再次道,目光毫不避讳地直视兰凝夏,神情赤诚。
“蒙师姐和众位师兄不弃,逐凰愿入断虹宗,做师姐的师妹。”
“等等!还有我呢!小蜗牛!我可是日日都来看你的!”
兰凝夏欣喜之余,还未来得及应声,就被突然撩开的隔帘,以及插进来的男声打断。
鱼荀像只兔子般,转瞬就蹦蹿到沈逐凰面前。
他英气潇洒的眉眼间,带着股讨夸的期待:“现在你入了断虹宗,便是我鱼荀护着的师妹了!”
“来来来,快叫声师兄听听!”
“小蜗牛?”
沈逐凰虽然不明白,这个称呼的含义。
但她能感觉到鱼荀的善意,就顺着他的话应声道:“鱼师兄好。”
“嘿嘿嘿师妹好乖!”
鱼荀得意到叉腰,嘴都咧到了耳根,还斜着眼睨兰凝夏:“兰师姐,听听,快听听!”
“小蜗牛叫我师兄呢!我是第一个被她叫师……啊!”
话未说完,鱼荀就发出一声惨叫,不甘嚎道:“兰师姐,你怎么又吊我!小师妹还看着呢!”
“不敬师姐,吊你还需要理由吗?”
兰师姐冷面无情,手中绿藤齐发,鱼荀逃窜在其间,像网兜上垂死挣扎的鱼。
沈逐凰站在塌边,看着面前堪称闹剧的画面,心里却是前所未有的安定。
那道金光,不只记有诛恶台大能相救相护之事——
还有这百年来,在她沉眠修养中,这间无音阁内,所发生之事。
所来之人,所赠之物,虽一字未吐关怀,却处处皆是温情。
沈逐凰从未想到,在经过同门师弟的彻骨背叛,被构陷驱逐出宗门,众叛亲离——
恶名满贯送上诛恶台的她,能在一无所有后,被这样一个宗门真心接纳。
命运难得顾她,她又如何会不愿意?
——分割线——
九重天,透过水镜,那位他兴之所至,随手救回的女子,不知是想到什么,唇边忽地绽出一抹笑来。
那笑同他之前所见,皆是不同。
冷漠尽褪,清冷融光,恍若云消雪霁,又似冰湖解封,破开霜冻,涌出脉脉泉流来。
不知为何,他的心口,似乎隐隐颤了一下。
水镜陡然破碎,宫殿再度沉寂下来。
许久,殿中才响起一道清越低语:“入了断虹宗,便这般高兴么?”
——萃仙大会附近,仙灵客栈——
“陈师兄,骆尊者好讨厌,他明明答应过阿爹说要照顾我的,可他一路上都只闷在屋子里,理都不理我一下!”
“云师妹别急。”陈师兄赶忙安抚道:“骆尊者修为高深,应是在研习仙法,自是不能随意打扰的。”
“可是我都用法器,看到他在屋里偷偷看画了!”
一袭粉衣,瞧着明艳娇气的云锦霏,闻言愈发不满:“上面画的还是他那个都死了一百多年的大师姐!”
“一个画死人的画,他还藏得跟宝贝一般,宁愿看死人都不愿意多看我!真是气死人了!”
“师妹慎言。”陈帆影看了眼尽头处紧闭的屋内,心里颇有些忌惮。
他又转头哄道:“今日我见二楼菜谱上多了一道四品火兔肉,听说对女修多有裨益,师妹可愿赏脸去尝尝?”
“火兔肉?行吧,那我就勉强……”
云锦霏尚未说完,便觉通身发寒,抬眸时,便见一道杀意凌然的寒冽剑影,向她直劈过来。
“云师妹!”
陈帆影瞳孔收缩,护在云锦霏身前的同时,腰间能阻化神期一击的防御玉佩被剑中杀意激活,但也只挡得了两息功夫。
玉佩碎裂,陈帆影呕出一大口鲜血,整个人都被掀飞出去。
他的身形重重砸在了尽头处,骆天纵所住之所的门上。
“师兄!”云锦霏软倒在地上,手却触及到极为湿热的东西。
是血!陈师兄的血!
她吓得立即把手缩回来,看着面前正拾级而上,戴着半截面具,通身上下冷漠到毫无生气可言的玄衣剑修,骇到往后直缩。
“我……我是五品丹修庆烛长老之女,你若是敢伤害我,我父亲……”
“五品丹修之女?”
玄黑剑身如黑蛇般抵上云锦霏的咽喉,男人神情淡漠:“你父亲如何?怎么不接着说下去了?”
云锦霏瞳孔颤动,眼泪控制不住地从眼眶里涌出,嘴唇翕动:“骆尊者,救……”
“骆天纵?”
玄衣剑修双眼微眯,剑锋上移,直指她的双唇:“管好你的口舌,若有下次,我不介意取了喂狗。”
语毕,他收剑归鞘,身形如鬼魅般消失,徒留下云锦霏捂着喉间渗出的血痕,瘫倒在地上连爬起都艰难。
——尽头处的屋内——
安置于外间正中心的寻灵阵,被一柄玄黑长剑一剑破之。
金光碎裂,骆天纵从容起身,看向来人:“连师弟。”
“住口。”玄衣剑修,也就是连弘深,闻言神色更冷。
“纵容那样的宵小之辈,出言侮辱大师姐,你也配同我攀关系?”
“萃仙大会在即,教训一个人的方法多的是,师弟何必着急,自己沾手惹下仇敌?”
骆天纵撕开面上虚假的笑意,再看向连弘深时,眼底毫无温情。
“正因为这样,师弟你才会混成恶名昭着的阎罗剑,为正道所不容。”
“当初被师姐说最像她的人,而今成了她最讨厌的模样,若是师姐得知——会很失望吧。”
“骆天纵!”连弘深悍然出剑,怒声道。
“为了去掉诅咒,你同害师姐最惨的舒语芙合作,还帮她改换身份,你以为师姐就会愿意再看到你?”
“你不配!”
玄黑剑光同青色阵影相撞,两相僵持间难分胜负。
像被刺痛般,骆天纵冷声道:“我的事,不用你管。”
“那就管好你身边的人!”连弘深厉声警告:“再有下次,我剁了她扔你房里。”
连弘深素来是说到做到的性子,若不是他还需要面前这人,去探查大师姐的踪迹——
他早在对方选择同舒语芙合作时,就一剑活劈了他。
“你来这里,便只为这种小事?”骆天纵语含嘲弄。
“大师姐可有踪迹?”
骆天纵的神色阴沉下来:“尚未。”
连弘深的眼神也彻底冷下来:“骆天纵,我耐心有限,你最好快一点。”
“不然,下次这剑就不只劈在灵阵上了。”
骆天纵微眯眼睛,看着连弘深的身形,自屋内如烟雾般消散。
良久,他才撩起袖子,看向腕上正中一点诡异的红,眼底浮现出异样的兴奋。
“我感觉到了……师姐,你就在五重天,对不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