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既然你们都不稀罕,那从今往后,她就是我的了。”
“我稀罕她。”
语毕,那金色巨手,便缓缓向苍穹之上的裂缝处退去。
骆天纵敏锐地意识到了什么。
此刻的他再顾不上更多,哪怕被巨手威势,压得连动弹一下都艰难,却还是猛地上前,向诛恶台上扑去。
“师姐!你要带我大师姐去哪里?!”
骆天纵的手尚未触及屏障,便觉两道气劲又疾又烈地打在了他膝弯,力道重的直接破开了他的护体灵力,打进了他的体内。
“唔。”劲烈的气劲在双腿内肆意冲撞,骆天纵痛得额头冒出冷汗,直接形容狼狈地跪伏在了地上。
“师兄!”
“骆师兄!”
苍穹中又传来方才那道淡漠男音:“你也配叫她师姐?”
这话听得莫名熟悉。
不久之前,骆天纵还曾对沈逐凰说出“凭你也配让我称师姐”这般的诛心之语。
此刻换到自己身上,才知是何等锥心之痛。
三师弟连弘深不知他心头所想,只拔剑出鞘护在骆天纵身前。
雪亮剑身映出他无情双眸:“伤我师兄,掠我大师姐,先问过我的剑。”
“呵。”一声似有所无的轻笑。
一息,甚至更短,连弘深手中那有踏雪剑之称,十大灵剑中排名第七的名剑,便已经化作齑粉。
风停时,就像从未在这世间存在过。
“噗——”连弘深睁大眼睛,猛地吐出一大口血来,洇湿了身前的玉白前襟。
剑修神魂与本命灵剑相连,此刻灵剑消亡,连弘深自是受伤颇重,身形一晃,也俯倒在了地上。
“连师兄!”
柳宣鸿看看连片刻都未至,就接连重伤倒地的两位师兄,又看向上方被巨手捧在高处,犹如安睡的沈逐凰。
不知为何,他竟忽地想到,若是大师姐尚在这里,那会不会还像从前般执剑护在他们身前?
若真是那样……想必在师姐倒下前,骆师兄和连师兄都不会受下这般重伤。
她总是护着他们的。
“大师姐……”柳宣鸿嘴唇颤动,目光却陡然触及到缠绕在他们三人身上的诅咒之线,一瞬间,仿若身坠阎罗。
不会了,她再不会了。
那个会护着他们,哪怕自己倒下,都不愿他们受到半分伤害的师姐,已经被他们亲手杀死了。
不至片刻便连伤两位天骄,四周静到死寂,无一人再敢轻率言语,只默然看着那金色巨手,又再度向裂缝处撤去。
柳宣鸿便在此刻直直跪下去,上身俯低,额头重重触及冷硬地面。
“不肖师弟柳宣鸿,在此求前辈将大师姐归还。”
“宣鸿……愿以身家性命相换。”
“师弟,你……”
“这原本就是我们欠她的。”柳宣鸿再度叩首:“大师姐已经仙逝,还求前辈高抬贵手,让她魂归故里,永得安宁。”
“故里?安宁?”男人尾音上挑,无端透出股嘲弄来:“你倒是提醒我了。”
“什么?”柳宣鸿不解抬头,下一瞬他的眼睛蓦地睁大。
只因自不远处的凌波宗,忽有一座仙府拔地而起,转瞬就飞至巨手旁,停滞在空中。
“无音阁……是大师姐住过的仙府!”骆天纵站不起身,只能靠双手往前挪动,望着那仙府的双眸几乎要漫出血色来。
“你要带师姐的仙府去哪里?”
“她那样的性子,若是知道你们拿着她的东西缅怀,怕是要恶心的修不成仙。”
“我那样稀罕她,自是要帮她——斩断孽缘。”
缥缈男音说到“孽缘”二字时,犹如擂鼓,震颤心神。
“孽缘……大师姐最后的念想……”柳宣鸿双目血红,闪着银光的灵符全数而出,汇成符阵缠向空中只余下小半的巨手。
却在触碰到的刹那,如同雪遇野火般,纷纷消融了。
“师姐……”柳宣鸿颓然地倒下去。
天幕之上,那裂隙却陡然张大,将余下的巨手,仙府,连带依旧环在沈逐凰周身的天罚金光,都一同吞没其中。
台下人隐约意识到了什么。
“不要!师姐!师姐别走!天纵知道错了!师姐!”
“师姐,你不喜欢我的剑了吗?你说过我挥剑的模样最像你的……”
“师姐!还给我们……别走!”
天边缝隙终究合上,霞光尽散,天色再度暗下来。
除却狼藉,诛恶台上空空如也。
四重天之大,再寻不得一个沈逐凰。
——百年后——
白衣女修转过回廊,刚要踏进那上书“无音阁”的仙府。
上方就忽地倒吊下来一张挤眉弄眼的鬼脸:“哟,兰师姐,你又要去看那只小蜗牛了?”
“鱼荀。”兰师姐脚步一滞,那张清冷若仙的面容,此刻冷沉如冰霜。
“她会是我们全宗的小师妹,你别给她乱起不着调的外号。”
“啧,哪里不贴切了?”
倒悬在无音阁门头,少年模样的人身形利索地跳下来,哪怕站直了身体,都掩不住他一身的潇洒桀骜气。
“都这么久还没醒,慢吞吞的不是蜗牛是什么?”
“你急什么?”
兰师姐眉眼间晃过无奈:“小师妹神魂受损,灵根、仙骨俱被恶人索所夺,上诛恶台前又屡受重刑……”
“若不是阴差阳错下有天罚金光相护,她怕是根本等不到那位出手相救,更不会被送至这里沉眠休养。”
“不过那位在离开前,说小师妹要重塑神魂脉骨,浴火重生,正需百年。”
兰师姐抬手推开殿门:“算算日子,也就在近日了。”
“近日?这时机倒是巧!”
鱼荀笑嘻嘻道:“不是说六天后便是那什么萃仙大会嘛,小师妹若是醒了,刚好还能给宗门多凑个数。”
兰师姐瞪他一眼:“师妹还没醒呢,你就惦记着使唤她了,有你这般做人师兄的?”
“哪儿啊,我不就想着她都百年没动弹了,出去看个热闹也好啊。”
“况且——”
鱼荀语音一顿,那双琥珀色总在笑的眼眸,陡然笼上一层阴霾:“我看过名单,小师妹曾经的那三位好师弟可都在邀约中呢。”
“真难为他们,千辛万苦地从四重天升上了五重天。”
依旧是轻佻不着调的语气,却无端透出股肃杀味道。
“去也无妨,只当是散心。”兰师姐眼神转冷:“不过,还是要看师妹醒来后状态如何。”
“毕竟,那些蠢货何时收拾都来得及,没道理如今还要师妹劳心费神。”
两人在外间谈话,却忽地听到里间软榻上传来些许动静。
兰师姐和鱼荀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见一簇亮芒,而后齐齐就往里屋走。
“小师妹!师兄我来……”
鱼荀兴高采烈的开头语,还未说完,就被三股绿藤从上到下缠了个结结实实,而后吊挂在了外间的梁柱上。
“兰凝夏!你!”鱼荀瞪大眼睛,完全没想到会被同宗师姐背刺。
“女修住地,男修非获允不得入。”
兰师姐姿态从容地撩开隔帘,踏入前,回眸时眼尾上挑,纤白玉指在朱唇上一点:“小声点,别吓着我师妹。”
“你!”鱼荀气得面颊鼓得像青蛙,什么“女修住地男修止步”的,他们断虹宗何时有过这种破规矩了?
兰凝夏不过是想当第一个被小师妹睁眼看见的人罢了!
她就是想让小师妹和她最亲!
都是一个宗门的,谁不知道谁呢?气死他了!
他明明也有天天来看小师妹的!
里间,兰凝夏看着塌上肤若欺霜赛雪,眉若青山远黛,一双清冷剔透恍若映霜雪的出尘眸,神情淡漠中又透出几分真切茫然的美人师妹。
只觉她一颗心都要看化了,化在师妹看人时,那眼底无意泛起的粼粼秋波里。
百年前诛恶台上种种,兰凝夏也曾用水镜尽观。
但时至今日,她依旧想不通,那些蠢人是如何做到弃明月宝珠于不顾,反而去稀罕舒语芙那般的。
莫非天生便口味清奇?
“前辈……这里是?”问出口的声音,是沈逐凰自己都未料想到的喑哑干涩。
她急急捂住喉咙,再看向面前姿容绝世,缥缈出尘的女修时,眼底多了几分窘迫。
不知为何,虽然沈逐凰确信自己从前从未见过对方,可心底,却对面前的白衣女修,隐隐觉得亲近。
这样的感觉,她已经太久没有过。
兰凝夏被沈逐凰那一瞬突然睁圆的双眼可爱到,面上不觉便含了笑。
她上前斟了杯,可以润喉解涩的百灵茶,递给沈逐凰。
“没关系,先饮口茶缓缓。”兰师姐眼神柔和:“你有什么疑惑,我们可以慢慢说。”
这样温和友善的态度,沈逐凰怔了一下。
她下意识地去接那杯茶,目光在不经意触及到,自己那完好无损的双手时,沈逐凰的瞳孔微微收缩。
不对!她不是被押上诛恶台,虽然天罚判定她无罪——
但在此之前受过的伤,舒语芙勾结欺渊魔尊,移种给她的鬼面疮,还有她以神魂作祭的至凶诅咒……
种种累加,她怎会还活于这世间?
沈逐凰正满心茫然之际,便听得耳边一声无奈轻叹,随后是杯盏落下碰撞桌面的轻响。
“你果然像镜像里看到的那般……罢了。”
兰师姐抬手轻点在沈逐凰的眉心,相触时,一道金光自她指尖,隐没在沈逐凰额间。
沈逐凰一怔,眼前蓦地浮现出的,是诛恶台上随着她倒下的那瞬,骤然被金色巨手撕扯开来的黑沉苍穹。
与此同时,九重天,依旧是那座华美神圣,却毫无生气可言的沉寂宫殿。
最上方尊位上,正闭目沉眠的男人手指微动,忽地睁开那双恍若将天地星河、世间光华尽揽其中的湛然眼眸。
几息后,男人薄唇微勾:“她醒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