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剩下几天就是春节,严辞在新年氛围里,猛然觉得时间过得好快,不知不觉就快要长大一岁。
此刻是清晨八点半,冬天的乡下,空气湿冷,那真是透心凉,温度明显比城市里低了几度。
“要冷就下雪,不下雪就拜托不要这么冷呀……”
正在大堂写毛笔字的严辞,被穿堂风吹过,手哆嗦了下,有点想吐槽。
这狗天气,是真有点冷。
家里没什么厚衣服可以穿,也是该找个时间,和黄美怡去县城买新衣服。
正巧过年了,买新衣服是老家传统。物资匮乏的年代,哪怕家里再穷,到了过年,母亲一定会给他买件新衣服。
严辞有些可惜,今年天公不作美,冬天没有雪。
去年2002年冬天,上溪村下了一场雪——也是闽南地区之后十几年唯一一次雪。
毕竟这里是南方,山清水秀、气候温暖的地方,雪十年难得一见。
如果重生在下雪那日,就可以堆雪人,打雪仗,再度回顾童年简单的快乐。
对严辞来说,童年回忆里的下雪真的印象深刻,那时全校放假,不用上学,在稻田里堆雪人,脸颊冻得通红,呼着白气,却玩得很快乐。
犹记得小时候,大堂姐一直骗他雪是甜的,天真的他,一度信以为真,见到雪就迫不及待地品尝,然后第一次意识到女孩子的话不能信。
大堂姐总是逗他玩,骗他。
他上当好多次。
只能说,多亏有大堂姐,以后他才不轻易信女孩的话。
在很多年后,严辞还记得童年的那次下雪,能让他印象这么深刻的事情,并不多见,只能说生命里计划内的十全十美,总是不如意料外的惊喜难忘。
今年虽然没下雪,但比后来几十年都更冷,衣服还是得穿保暖些。
没衣服得买,别说是他,严六堡同样没什么衣服穿,也必须买新衣服。
严辞觉得今早妹妹起床晚,也是因为昨夜降温,她被冻着了,感觉到冷。
“明天或者后天就去买新衣服吧,今天先写春联。”
严辞心想着,极无聊,趴在大堂桌上,手执毛笔,写春联。
其实他小时候家里没有贴对联的习惯,过春节家里只贴辟邪的符——那是母亲在附近的古庙娘妈宫,烧香拜佛求来的,乡下总会有点迷信,但也因此严辞有了独属于乡下的春节回忆。
长大后严辞没有再拜过佛,为了省事,直接在店铺购买春联,贴在城市新家里,更像是例行公事,没那么有意思了。
此刻严辞决定写春联,是图一个好兆头。
毕竟今年的他,重获新生,新年新气象。
红纸和毛笔,这些材料是严辞自己买的,对联也打算自己来写,不拜托其他人。
严辞的字是前世初中练的,水平还行,作为对联勉强看得过去,书写的过程他挺享受,做没做过的事总是新奇又有趣,看着自己的成果,也会有满足感。
说来他字写得好,也是和林初萝有关系。初中在学校宣传栏见识过女孩的字迹,忽然起了强烈练字的心思,就买了字帖自己练——真诚炽热地喜欢一个人,会想要追上她的脚步,真就什么都想和女孩一样好。
现在就很感谢女孩出现,让他成为了更好的自己,或者说感谢那个时候认真追逐光的自己更合适。
时间如水流逝。
严辞还在写对联,一笔一划,动作轻缓。
大堂姐严幼枝来到严辞旁边,细致地看着对联,横竖想不通,不到一年未见,小堂弟怎么学会了书法。
因为有疑问,严幼枝问严辞从哪里学的书法。
严辞只是礼貌笑笑,没有解释。
严幼枝使劲地揉着严辞头发,开玩笑似地说:“不愧是大作家呢,就是厉害,我们家祖坟冒青烟了。”
祖坟冒青烟?
村里严氏祖祠家谱记载,先祖来自陕北,庄严本一家,祖先是庄子,那也是文学家,所以姐姐大概是真认为是他们家祖坟冒青烟了。
“大姐姐,不要叫我大作家。”严辞却摇头说。
“干嘛?不喜欢啊?”严幼枝笑着说。
“感觉有点别扭。”
“你就是大作家。”
“不是,别这样说,我配不上。”
“不会啊,你都写书了吔,你写的那本书,我也看了,写得真是好。”严幼枝笑眯眯地说,“我以后要和人炫耀,我有一个大作家弟弟。”
严辞有点无奈,放弃说服大堂姐了。
严幼枝是很慢性子的女孩,对他说话也是慢吞吞的,不急不躁。
因为她的性格,和严幼枝讲道理太累了。
以前二伯母骂她,严幼枝毫无反应,总慢条斯理,反而二伯母自己容易被急死,导致二伯母就不是很喜欢骂她。
几分钟后,严幼莹也领着严六堡过来,目光落在严辞写的对联上。
“你们也来了……”严辞看到妹妹和小堂姐,笑了一下。
“严辞,这都是你写的对联吗?”严六堡有些惊讶。
“对啊,还可以吧。”
“相当可以,严辞,你写得真好。”严六堡垂眸瞧着,明显被严辞写的字吸引了。
“好厉害啊,我感觉严辞你比大哥哥都厉害。”
严幼莹也点头,最后和严辞这样说。
家里字写得好的人,有好几个,比如说大堂哥严松字也写得漂亮,可惜大堂哥技能点点错了,单会写字,却不会读书。
……
这一天,是还乡高峰期。
白天大伯一大家回乡,晚上二伯一大家也已返乡。
大伯母到家见到黄美怡,就夸严辞小小年纪就有本事,黄美怡笑眯眯地说还好,脸上表情十分自得,却出卖了她真实想法。
家里越来越热闹,唯独严辞的老爸还未到家。
“严辞,爸爸什么时候回来?”严六堡问。
“不知道……”
严辞习惯了,父亲老浪子,他觉得可能是除夕那一天,父亲才会回来。
……
然后二伯回来第二天,严幼莹发现一件怪事,她昨天晚上明明在二伯母房间睡着,隔天醒来却发现自己跑到了姐姐的房间里。
“六堡,我是不是梦游了?”
严幼莹不懂什么情况,和严六堡一起玩的时候,说了这件诡异的事,甚至怀疑自己有梦游症。
“你应该不是梦游,可能你记错了。”严六堡很实诚地说。
“记错了吗?”严幼莹觉得她没记错。
严辞却沉默了,他一听就明白,无非是二伯回来,有些事不方便给小孩看到。
就很烦,他这个年纪本不该秒懂的。
“严辞,六堡,我可能真梦游了,我告诉你们,你可不要告诉别人。”严幼莹又忧心忡忡地说道。
严辞一脸无语,然后说:“哪有那么多梦游,你电视看多了吧?”
严幼莹说道:“可我真的一觉醒来就跑到另外一间房间去了。”
严辞轻叹了一口气:“有没有一种可能性,是二伯把你抱到你姐姐的房间。”
严幼莹不解地问:“我爸爸抱我到姐姐房间干嘛?”
“你长大后就懂了,大人的事情小孩子不懂正常。”
“严辞,你也是小孩啊。”
“呃……”
严辞挺难的,无法和严幼莹解释。
……
临近过年,家里人变多了,白天一群晚辈出门,在附近田埂上晃悠。
都有谁呢?
大伯家大堂哥严松、二堂哥严树,二伯家大堂姐严幼枝、二堂姐严幼叶、三堂姐严幼月和四堂姐严幼莹,还有严辞和严六堡,除了两个姑姑家的表哥,小孩都齐了。
严幼枝最喜欢严六堡,回到老家,出门就牵着严六堡的手,走在田野上说:
“六堡,你别老闷不做声,太内向的话,以后出社会,容易被人欺负。”
严六堡低头,轻轻嗯了几声,然后辩解说:“大姐姐,我也没很内向。”
“你人多了就内向,不爱说话。”严幼枝拍着严六堡的小手,“你性格要多学你妈,别学奶奶,你看你妈呀,那嗓门多大,和谁说话都咋咋呼呼的。”
“大姐姐,你不用担心,六堡凶得很,别人欺负不了她。”严幼莹在旁边说。
“小妹,你说六堡她哪凶了?”严幼枝好奇地问。
“逮我时候。”
“六堡还逮你?”
“嗯,之前我和严辞吵架,六堡都是帮我的,可是现在,她就一直帮严辞,还凶我咧。”严幼莹顿时找到发泄口,激动地说。
“幼莹,我没凶你啦,我只是不想你和严辞吵架。”严六堡轻声说道。
“看来六堡没问题,是小妹你调皮捣蛋。”严幼枝笑了,看着严幼莹,弯下腰,耐心教育自己的妹妹,“你要多听妈妈的话,别调皮。”
“大姐姐,你这样不公平,怎么就说我。”严幼莹非常不满。
“谁让你皮得很,你二姐和我告状了,说你用家里电话分机偷听她讲电话,你二姐和男朋友谈恋爱,你老打搅人家。”
“严辞和六堡也有听!”
严幼莹二话不说就把严辞和严六堡卖了。
一旁的严辞一阵无语,你这卖人也是干脆,本来不关他的事好吧,怎么扯上他了?
“那肯定是你带头的。”严幼枝认真地和严幼莹说。
“我……”严幼莹无话可说。
旁边严辞憋笑。
大堂姐还是明察秋毫,说了公道话,就是严幼莹带头的。
……
因为回乡的人很多,乡下养的狗难得见到这么多人,不住地叫着。
走在路上,到处都可以听到犬吠。
“大姐姐,你知不知道,六堡早上起来,第一句话就是问严辞在哪里,她现在可黏严辞了。”一路上,严幼莹还和大姐姐分享着严六堡的趣事。
“啊,真的?”严幼枝低头看向严六堡和严辞,惊讶说,“以前你们两个不是经常打架吗?”
“我哪有。”严六堡低着头,被说得不好意思。
“就有!上学六堡还一定要跟着严辞,放学也一定要等严辞一起走。”
“幼莹,不要说啦。”严六堡想过去捂严幼莹的嘴巴。
“姐姐你看,六堡都心虚了。”严幼莹笑得更开心了。
“没有!”
“就有,这是事实,六堡你不许狡辩。”
“可恶,严幼莹,你不许说了!”
“我就说。”
两个小女孩打闹起来,严六堡耳根红透,严幼莹开心地咯咯笑。
就在这时,前面田埂上的严松大声地喊着:
“我要去砍甘蔗,你们要不要来?”
大堂哥严松,今年二十三岁,要严辞形容的话,性格忠厚老实木讷,后来一直在外奔波,除了过年很少回来,直到四十岁才结婚。
“大哥哥,你要去砍甘蔗?”严幼莹眼睛一亮。
“对,幼莹,你想来吗?我刚看甘蔗长得挺好,估计很甜。”严松说。
“我想。”严幼莹乐滋滋说。
“我们一起去吧,严辞,六堡,小妹,你们等一下,我回家拿菜刀。”严幼枝对着弟弟妹妹说。
“大姐姐,你刚回来,知道菜刀放哪吗?”严辞忽然说。
“嗯……位置应该没变吧。”严幼枝挑了下眉。
“大姐姐,你不如让严幼莹回去拿吧。”
“有道理,那麻烦小妹,你去帮我拿下菜刀?”严幼枝心想也是,笑着道。
“臭严辞,你故意报复我吧!”严幼莹叉着腰,没好气地说。
“绝对没有。”
“哼。我去就我去。”
严幼莹气呼呼地一路小跑,回家去拿菜刀去了。
……
村里翠竹一年四季都长得很好,而穿过郁郁葱葱的竹林,抵达河边,就可以看到甘蔗林。
河边除了芦苇,就是甘蔗,都是大伯家里种的,数量不多,也就够自家吃。
其实种甘蔗很简单,不要的甘蔗头,埋在靠近河边的地方,偶尔来施肥,来年就可以砍来吃。
到了河边,大堂姐和大堂哥就砍甘蔗,掰着甘蔗叶。
严辞他们这些年纪还小的小孩子就在旁边看着。
严松砍了一节甘蔗,削了皮,先递给了严辞:“严辞,这甘蔗,你吃下甜不甜?”
“大哥哥,你挑的那肯定是很甜的。”严辞笑着说,知道大哥哥对自己很好。
不过这甘蔗,严辞却转手递给了严六堡:
“六堡,给你。”
“严辞,你吃吧,大哥哥给你的。”
“给你吃,以后你可不能对我动手动脚。”
“严辞,我才没有对你动手动脚。”
“上次你咬了我耳朵……”
“什么嘛,多久的事情,你还记得?我都不咬你好久了。”
“那倒是。”
“这甘蔗还是你自己吃吧,不用什么都先让给我的,你也是小孩子呀。”
“好吧……”
严辞也不废话,不客气地咬起来,发现甘蔗真的甜,甜到牙齿里去了。
不多时,严松又砍了节甘蔗,把皮削干干净净的,递给给严六堡。
“六堡,给你。”
“谢谢大哥哥。”严六堡双手收下。
“幼莹,你等一下哈。”严松说道。
“大哥哥,我自己来就好了。”
这边严幼莹有点等不及,伸手将半截甘蔗抢过来,她不想费心思用刀削皮,直接用嘴巴咬开甘蔗皮,还未咀嚼,就尝到甜味。
“这甘蔗好甜。”严幼莹边咀嚼边笑着说。
“那是当然,大伯母经常用屎去浇甘蔗,能不甜吗?”严辞语出惊人。
屎?
严幼莹顿了下,然后看着手里没削皮的甘蔗,把嘴里甘蔗全吐了出来,欲哭无泪地说:“……臭严辞!你不早说!”
“谁知道你不削皮就吃起来……”严辞无语地说。
“呜呜,我不干净了。”
“没事,不脏的,这是大自然的味道。”
“严辞!你闭嘴!讨厌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