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自敬见来人身材高大,足足八尺六寸,身穿麻衣短打,脸型方正,眼深鼻高,额头有一块指头大小的白斑。
正是大兄李自立的儿子,自己的侄儿李过,人送诨号‘白额大虫’。
侄儿李过出生于万历二十八年(1600),比二兄李自成还要大上六岁。
自从大兄早死,大嫂病逝,接着李自敬父母又先后死去,侄儿李过便与二兄承担起了养家责任。
先是与人业锻,后到米脂县城与人做酒佣,前年年景不好,县城百业凋零,侄儿李过便只能回来,到艾家庄投身帮耕。
原本艾昭不收,可稍一打听,得知李过乃是李家站人,自小精熟武艺,传自先祖李继迁的劈挂掌与梨花枪术,更是给他搏了个‘白额大虫’的凶名,便欣然答应。
帮耕是假,眼下大旱,哪有那么多水田能耕种,是看上了李过的武艺,借以充当看家护院的家丁罢了。
这不,适才李自敬托人找寻李过,李过正要出来,却赶上回回马队前来抢粮,艾家一众主仆,全都不敢大声喘气,只有李过不惧,加上心忧小叔,从院墙跳下,恰好救了小叔一命。
只是,小叔一声情真意切的呼喊,让李过嘴角直抽抽。
礼法在先,被一个只堪做自己儿子的小屁孩,操着公鸭嗓子喊了一声‘好大侄儿’,也就认了。
可那声‘过儿’,却怎恁地别扭!
李过闷声说了一句:“小叔且退开,看俺戳死这回回——”
李自敬如蒙大赦,拉着醉娘一起,麻利的跑开丈远。
李过屈身快步向前,一震手里粗陋长枪,锈迹斑斑的枪尖,蹿出花来,直刺马上回回的咽喉。
马上回回早有听闻李过名头,见李过能以粗陋长枪挽出枪花,顿时心里一突,盛名之下果然不负。
回回神色凝重,瞅准枪尖,爆喝出声,奋力用弯刀斩下。
熟铁打造的弯刀,重达五斤,刀背厚刀刃锋利,自上而下,全力携重而下,必然一刀轻松砍断李过小儿的长枪。
哼,白额大虫?好大的名头,不过是长白斑的傻大个罢了。
回回嘴角泛起得意,正想着弯刀斩断枪头,又向下劈开脑袋,脑浆四溅场景时,忽然感到胸口一凉。
震骇的低头,他看见自己心口,不知何时,已然被枪头穿入。
原来,李过适才枪刺咽喉乃是虚招,只待回回招式变老,就瞬间下压枪头,攻向心口要害。
李自敬看的真切,这一招,正是家传梨花枪术中的绝招:花落谁家。
只是,李自敬看的明白,羡慕不已,可惜之前原身不耐习武,梨花枪又极为难练,故而只知招式,耍些套路,不能精熟,更别说撕斗杀人。
醉娘虽年幼,却极为胆大,见了死人,不但没有害怕,反而拍手雀跃:“过儿,杀得好!——”
李过再次嘴角抽抽,脸黑如锅底,被十五岁的小叔喊‘过儿’也就罢了,可你这妮子才八岁,也喊俺‘过儿’,这听了恁地不舒服。
正要发火呵斥,陡然惊醒,醉娘乃是小叔童养媳,那这样算来,喊自己‘过儿’,也算说得过去。
哎,恁地憋屈也要忍着,要怪也怪自己出生的早,辈分低。
李过抽回长枪,回回从马背上翻落下来,胸口鲜血啵啵流淌,瞬间便染红了黄土地。
沿河风起,携裹着血腥味,眨眼遍布艾家榷场。
正在别处抢东西的回回们,鼻翼扇动,转头看向这里,顿时惊怒交加。
他们看见是白额大虫李过,惊怒之余,又感畏惧,只得呼喊同伴,三五一起,合力持刀,围杀过来。
李自敬眉头皱起,咬咬牙,持矛子与李过并肩而战。
“小叔,无需紧张,不过是赶着送死的人罢了,且看俺将他们一一戳死!——”
李过不退反进,持枪在手,大声喝道:“李过在此,不怕死的上得前来!——”
第一波五人回回中,有人喊道:“李大虫,我们与你李家站井水不犯河水,今日何故帮着艾老贼,杀我兄弟?——”
李过一抖长枪,怒极而道:“抢艾家与我何干,但这饥民何辜,你们抢了粮食,棉衣,让他们如何能活?”
“都是乡邻,竟下的如此毒手?——”
回回道:“活不下去了,只好如此,要怪,就怪他们软蛋!——”
李过怒极而笑:“好,好,那你在俺李过眼里,也是一软蛋尔,杀!——”
李过枪挑如龙,咻地一下,将说话的回回刺穿咽喉,再抽回,又是迅疾一扎,将另外一人刺穿身体。
旋即双手一较力,爆喝中挑起那人,远远抛飞而去。
李过这一大发神威,让剩余三人瞬间大恐,他们纷纷胆裂逃走,嘴里叫道:“好凶的大虫,好狠的李过!——”
李过见单衣薄衫,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饥民,又看见倒伏在地的李先生夫妇,以及懵懂嚎哭的女娃,顿时怒不可遏,单人持枪追杀回回。
回回们又被戳死两个,李过犹自不解恨,还要再杀,陡然听到有人喊:“住手!——”
李过一顿,见一人持弯刀锁住自己枪头,便嗤的一笑,枪身一转,如怪蟒翻身,直愣愣朝这人小腹扎去。
这人正是回回首领,见李过枪法凶悍,不敢纠缠,急忙侧身跳出。
同时,小声说道:“李过,住手,我是你表舅公高迎祥!——”
李过一愕,回回首领快速掀开脸上白巾,旋即又放下,这一瞬间,李过已经看清,却真是安塞县外家的表舅公高迎祥。
李过激灵灵打了个寒颤,高迎祥使了个眼色,二人假装打的激烈,一边打,一边朝无定河边移动。
李自敬看出了端倪,也不动声色跟在二人后面。
待几人来到一处小峁坡下,高迎祥这才喘着气,解开白巾:“李过你这大虫,好生厉害——”
李过冷哼一声,没有接话,李自敬也寒着脸,死死盯着高迎祥。
这高迎祥,乃是李自敬母亲的堂哥,外婆的亲侄子,是安塞县牧户,隶属绥德州安塞县苑马监。
高迎祥讪讪,见二人心中怨恨,只得自顾解释说道:“年景不好,久旱无雨,牧草枯萎,朝廷又催缴战马,咱家活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