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几十号人,全都骑着马,手里拿着刀枪,头上缠着白巾,脸上也蒙着白巾。
数百饥民,全都傻愣愣的站在原地,没人再想去抢李先生卖女儿的粟米。
李自敬陡然撒腿就跑,还不忘朝着李先生一家大吼:“快跑,是安塞那边的回回——”
西边安塞县,乃是李自敬母亲的外家,是归化的畏兀儿顺义王一脉内迁安置地。
当年二兄李自成前去外婆家帮忙养马的时候,李自敬也去过,自然熟悉他们的打扮。
李自敬飞快来到醉娘跟上,一拉醉娘,二人便藏身到无定河岸边土坳内。
李自敬的大吼,顿时惊醒了李先生一家,他抱起昏死的虎头儿,拖着懵懂的红娘儿,奋力跑着。
身后,发妻一手菜刀,一手木棍,嘴里咬着两袋粟米,紧紧护着。
李自敬的吼叫,不但惊醒了李先生一家,也惊醒了饥民们,数百人如遇见狼的羊群,嚎哭着四散跑开。
此时显得弱小无助的他们,全无刚才要抢李先生粮食的凶狠模样。
回回马队转眼奔来,为首大汉见艾家施粥完毕,顿时失望大怒,但转眼看到跑开的人群,身上背着的粮食,旋即又大喜。
“直贼娘,抢不到艾家,那就抢了他们——”
马队众回回闻言,顿时嚎叫迎合,纷纷驱赶马儿,朝着身背粮食的饥民追去。
李先生发妻饿了好多天,早已虚弱不堪,眼瞅着追来的回回,大手一张,居高临下抓走了嘴里咬着的两袋粮食。
她疯了一样,嚎叫道:“还我的粮食,还我的粮食,天杀的回回,那是我卖女儿的钱!——”
“你们咋不敢去抢艾家,天杀的,求求你们了,留一袋行不行——”
她一边嚎叫着,一边挥舞着手里的菜刀,伸手死死攥住其中一袋粟米。
马上的骑士,见状不耐烦至极,一弯刀挥下,将她攥住袋子的手砍掉。
她瞬间凄厉惨叫,断臂飞溅的鲜血,溅到了战马眼中,战马受惊,突然蹿出,将她撞到,踩到马蹄下面。
她胸膛被踩扁,黑色的内脏碎片从嘴里喷出,伸手朝前面相公孩子虚抓了几下,便歪头死去。
她怎么也想不到,眼睁睁看着女儿自己跳进火坑,换来粮食,欢喜着有了一线生机。
眨眼间,这一线生机就又没了!
她死的时候,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天,想问一问,这贼老天,真的不给人活路了么?
李先生回头,瞳孔紧缩,抛下孩儿,直直的撞了过来:“我与你拼了——”
咚!
李先生身体撞停了受惊的战马,自己也倒飞而去,落在发妻的边上。
他吐着血,一点一点的爬到发妻尸体旁,摸着发妻的脸,荷荷的笑着,哭着。
回回马队首领见状,纵马过来,一个巴掌甩了过去:“入你娘的,谁让你杀人的?”
“高大哥,我不是有意杀她的——”
回回马队首领高大哥原本打算一鞭子抽过来,但环顾四周,见手下兄弟大多弯刀染血,不禁心中一叹。
“所有人,速速抢了粮食回去,不得拖延——”
回回马队应声而诺,加快了抢粮速度,等抢完了粮食,有马队人抢顺了手,开始强扒饥民的棉衣。
顿时,饥民们嚎哭的更厉害,原本大半的人,还庆幸自己没有女儿或婆姨,卖了换来粮食,不曾遭抢。
没想到转瞬间,马队抢完了粮食,又抢起了棉衣,这让他们庆幸不在,如丧考妣。
终究还是没有躲过被抢的命运。
李自敬将醉娘压在身子,趴在土坳里,尽量扶低,心中暗暗祈祷,千万别让回回马队发现。
可好的不灵坏的灵,你越担心什么,便会来什么。
一个回回骑士刚扒掉一个饥民身上的破烂棉衣,陡然看见,那边土坳里有人藏着。
且,露在麻鞋外面的脚上,好像穿着棉布袜子!
回回骑士顿时大喜过望,棉布袜子可是稀罕货,听说只有州城店铺有卖,来自江浙,南直隶那边织工编织而成,可比自己脚上的裹脚布,暖和了许多。
没想到饥民中,竟然碰到了一个肥羊。
回回骑士持弯刀,缓缓逼近,嘴里大喝:“站出来吧,我看见你了!——”
李自敬无奈,只好站起身来,将醉娘护在身后,拄着矛子,乞求说道:“好汉爷,还请饶命!——”
李自敬没敢亮出矛尖,没办法,回回太多,自己中毒未好,又带着醉娘,可不是他的对手。
“只要听话,我不伤你性命,把脚下的袜子脱了——”
李自敬乖乖的脱掉麻鞋,揪下袜子扔了过去,心里松了一口气,一双棉袜而已,怀里还有几双呢。
可就在李自敬庆幸时候,又听这回回惊喜叫道:“直贼娘,还真是肥羊,将里面的裤子也脱掉——”
李自敬低头一看,顿时气苦,妈的,自己穿衣服时,竟然习惯性的将秋裤扎进袜子里。
适才脱袜子的时候,将秋裤暴露出来了。
这时,感到不妙的醉娘,也悄悄的抻了抻外面的葛衣,但葛衣破烂,这一下抻,反倒露出里面的棉背心。
这下,彻底坐实了肥羊的名头。
只见,这回回眼睛亮起,弯刀一指二人:“你们两个,全都把衣服脱掉——”
李自敬暗叹一声,终于不再侥幸:“好的,好的,好汉爷只要饶命,看上小的兄妹二人身上什么,尽管拿去——”
给醉娘使了个眼色,李自敬解开葛衣上的棉扣,谄笑着靠近些。
突然,李自敬双手攥紧矛子,大喝一声,朝这回回心口刺去。
李自敬骤然发动,打了回回个措手不及,可惜,体内马钱子毒素未净,又是年幼力弱,这满怀信心一击,却被回回弯刀隔开。
“入你娘的,高大哥让我们不杀人,可总有人自己找死!——”
回回暴怒,从马上站起身来,弯刀自上而下,带着风声砍了下来。
李自敬惊惧万分,亡魂大冒,想要躲闪,却已经来不及,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弯刀砍下!
心里大叫,我命休矣!
突然,斜刺里一把棍枪递来,险之又险的弹开弯刀。
李自敬劫后余生,大喜过望,定睛看去,顿时哽咽喊道:“过儿,好大侄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