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仲坐在玄风观偏殿里慢条斯理喝着茶水,乙风站在他身后,看着这个年轻的大掌门几次欲言又止。
“乙风师太有话要对我说?”夏仲忽然开口了。
白晶晶都不止一遍在他耳朵和毛球聊着老尼姑是不是看上自家主人的事了,他岂能不开口。
其实乙风师太年纪要比司徒玄、丙和师太等年轻的多,也就四十一二岁年纪,加上其早年突破先天,处子之身,玄风观的道姑又是带发修行,姿容身材都绝对算上等。
只是这世界女子十五六岁当娘的不少,四十岁的确就算高龄了。而且乙风师太是上一任玄风观掌门收的亲传二弟子,辈分高了,自然显老。
乙风师太没想到夏仲感知这么敏锐,背对着她都能感觉到她欲言又止,这要是有个杀意什么的,怕是顷刻就能发觉了。
再一次感叹夏仲的武学实力,她开口道:“掌门恕罪,门下是有两点疑惑,想请掌门解惑。”
她姿态放的很低,夏仲成为大掌门,她玄风观所有弟子都得挂上天源宗弟子的名号,她也得自称门下了。
“师太请问。”夏仲没回头,喝着茶道。
乙风师太这次酝酿了一番,才问道:“大掌门年少有为,武功高绝,年纪轻轻已经名扬天下,得圣上钦封圣榜第三,可谓前途无量,听闻大掌门在南郡也是高职在身,衣食无忧,按理说,大掌门已经有了常人一生都追求不到的所有,不管做什么,未来都会有锦绣前程,怎么甘愿来做一个分宗掌门呢?”
这疑惑,不只是她的疑惑,夏仲所有的好友,所有的亲人,都觉得疑惑。
夏仲摇头,这原因太多了。
问的人不同,他的回答也就不同,这乙风师太问了,他就看着殿外随口道:“大周朝设五十六郡,可大周子民何止五十六郡子民,郡城外州民散乱,唯一可以依靠的就是宗门,宗门之重,关乎数十万百姓生计,我做这分宗掌门,就想庇护一方百姓,繁荣一州之地,也算做了些正事,就这么简单。”
白晶晶:“呵呵,毛球,你信吗?”
毛球:“人家信呢,主人说的话人家都信!”
白晶晶:“……”
乙风师太闻言眼神动了动,为国为民,侠之大者,但多少没实力没本事的人总是把这句话挂在嘴边,多少有实力有本事的人又不去做。
夏仲如果只是个毛头小子,愣头青,说这话乙风肯定也就当个志向或是场面话听听。
可夏仲有名有望有实力,还正在这样做,这就不是场面话了。
论迹不论心。
最像假话的话,也是真话了。
乙风师太默默拱了拱手。
她又问道:“第二个疑惑,以大掌门的实力名望,轻易就可镇压三门,我玄风观虽然不算小,但在大掌门眼里也不算什么,为何掌门不行雷霆手段吞并玄风观,还一次次容忍掌门师姐无礼,我知道,掌门心里也清楚,掌门师姐和尘风大侠关系并不如何深的。”
夏仲的行事真的是很柔和了。
在这强者为尊的世界,夏仲这个天尘宗主指派,又有朝廷支持,自身实力又深不可测的大掌门,就是雷霆行事,大刀阔斧,她玄风观又能如何?
但夏仲一直在和司徒玄谈。
今天那场面她也看到了,看似叫嚣的狠的那些弟子,在夏仲面前哪个敢多吭一声!?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罢了。
要收买人心,那常驻弟子的编制就弄得上下离心,这人心能凝聚到哪里去?
夏仲这次回头看了乙风师太一眼,他没想到这位师太倒是信奉强者为尊之理如此深,这次后者直接让两个弟子传话给他,怕是玄风观高层最服他的,就是这位乙风师太了。
而且听口气,乙风师太甚至还有些觉得他对玄风观太手软了呢。
夏仲这次酝酿了片刻,道:“乙风师太认为,天源宗是谁的?”
乙风师太道:“自然是大掌门的。”
夏仲摇头。
乙风师太自觉失言,补了句:“天尘分宗,自然归天尘上宗。”
夏仲还是摇头。
乙风师太沉吟了一下:“归朝廷。”
夏仲笑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周朝所有子民都是朝廷的。”
乙风师太汗然低头,一双眸子看了看夏仲的背影,低声问道:“门下请大掌门赐教。”
夏仲道:“天源宗,当然是所有天源宗弟子的。”
乙风师太顿时面露诧异,天下豪杰建宗立派,无不是视为自己的产业,弟子?那不过是宗门的底蕴罢了,弟子哪里能当家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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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仲笑道:“要建一方宗门,不是组建一支军队让他们服从就行了,得让他们有归属感,有凝聚力,而不是去做谁的下属。三宗之内玄风观本就最是特殊,我若是再以雷霆手段吞并,宗门内只会怨声载道。”
效率是有了,可矛盾都在往后呢。
“师门重恩,既是对传道授业的感激,也是人情羁绊,人的感情就是羁绊,家族,部落、国家,皆有层层的羁绊,父母情、儿女情、兄弟情、君臣情、师徒情、同门情,不是大刀阔斧能斩断的,再强的强者也不能,天尘宗主让我来做的是宗门掌门,可不是山大王。”
乙风师太听着夏仲说完,这才完全明白了,夏仲不是对司徒玄手软,而是对玄风观上下弟子手软,你司徒玄再无礼,再蛮横,可在夏仲眼里,她不是玄风观。
玄风观弟子,在夏仲的眼里早就成为了天源宗自己的弟子,做掌门的,岂能一味对自己的弟子威压?
这一刻乙风才明白司徒玄多么湖涂,明白其和夏仲的差距有多大。
两者无论是气度格局,手段实力,都完全不是一个档次的。
“门下受教了。”乙风师太这次重重朝着夏仲一躬身:“天源宗能有大掌门这样一位掌门,是门下众弟子的福分。”
夏仲摆摆手,倒是没有发现乙风师太躬身而下的眼神中闪动着的神采。
白晶晶:“毛球,我看这个师太不太正经。”
毛球:“我看你不太正经。”
夏仲喝完了一杯茶,正要端起茶壶再倒一杯,可一支素手伸来,却是乙风师太亲自为他倒茶了。
夏仲心下暗道一声果然会做的不如会说的,这招揽人心也是很容易的嘛。
他喝到第三杯茶的时候,司徒玄带着诸多弟子进来了。
夏仲看着司徒玄的气色,虽然还有些苍白,不过已经又恢复了那份灭绝师太的架势了。
他也不起身,只是泰然坐在那里,澹澹看着对方。
司徒玄走进厅内,也无二话,直接朝着夏仲拜倒:“玄风观司徒玄率门下弟子,拜见大掌门!”
站在夏仲身后的乙风师太吃了一惊,然后反应过来,也连忙走到司徒玄旁边,躬身一拜。
夏仲脸上露出笑意:“师太免礼。”
司徒玄率众弟子起身,然后从一旁接过年轻弟子捧上来的一方木盒,上前一步,道:“玄风观所有不规矩的弟子已经按照大掌门之意摘除常驻弟子身份,其余弟子随时可上天池山巡守新宗。”
夏仲颔首,接过那木盒,起身:“师太还需多多注意身体,我天源宗初建,师太做为三门掌门之一,可不能倒下。”
“多谢大掌门关怀。”司徒玄拱手。
夏仲笑了笑:“筹建新宗的匠人们还在云剑州等着,我就不多留了。”
话落,他朝着殿外走去,司徒玄,乙风等立刻落后半步跟随。
绕过偏殿到了观门前,只见诺大的前院中那巨大的门板还立在那里,周围跪伏着数十位女弟子,只是身上的道袍都被剥去,只着白色布衣,其中领头的是那位丁玄师太,老脸之上梨花带雨,好不凄凉。
这一幕和当初夏仲在南郡王府看到的众多御医跪伏的场景何其相似,只是那时掌控他人生死命运的是南郡王,而如今却是夏仲。
不少弟子面露乞求看向夏仲,
可惜夏仲看都不看她们一眼。
远处郑中竹,冀亮,还有收到讯号赶来的曾贵连迎过来。
“见过掌门。”
曾贵收到消息属实吓了一跳,大掌门求援?以大掌门的实力求援得是什么事,还是在玄风观,莫不是司徒老尼真的撕破脸了?那不是找虐?生死厮杀一宗门也奈何不了夏仲吧,真是老湖涂了。
结果他率领大队弟子到来才看到司徒玄在惩戒责罚弟子,他向郑中竹一询问,也就知道是什么事了。
对叛徒反宗,他们这些掌门绝对是零容忍。
不过此刻云剑青河两门弟子并没有进观,只是聚集在观外,刀剑入鞘,夏仲暗道一声郑中竹还是会办事的,万事留一线,日后才能好相见。
他摆了摆手,向郑曾二位掌门道了声将弟子带回,然后看向冀亮,将木盒交给对方,接着一抬手。
冀亮当即从怀中掏出一份卷宗。
夏仲接过,递给司徒玄:“师太,这是我向朝廷为玄风观讨的一些常驻弟子名额,多是可教之材,就交给师太了。”
“多谢掌门。”司徒玄接过。
其余环绕在周围的玄风观女弟子们,尤其是学艺弟子们看着那卷宗就像狼看到肉。
而常驻弟子们就心慌慌了,大掌门这哪里是看不惯她们玄风观啊,大掌门心里还是想着她们的。
只是先前那一出,大掌门心里肯定是记下了,本来她们常驻弟子的身份不会有事,现在可说不准了。
想到此,一个个常驻弟子看着庭院中丁玄师太和锦丽道姑之流都目欲喷火,就是因为受了她们的挑唆!
见识过宫斗剧的惨烈,夏仲很明白这些女人狠起来比男人都狠,不过这事他就不掺和了,大步朝着观外而去。
“恭送大掌门!”
一众玄风观弟子在司徒玄带领下站在观门前相送。
回程路上,夏仲瞥了一眼冀亮手中的木盒,他根本不需要打开看,白晶晶已经和他说了,里面是二十八万两银票。
司徒玄低头了,而且是大大的低头!
倒不是被他气的,怕也不是因为他的救命之恩,而是伤心了。
司徒玄的确很痛心,她孑然一身,一心修行,心里只有两个羁绊,一是玄风观。
她是绝不允许玄风观断送在她手里的。
二是家族亲情,长女为母,所以对身边的妹子就很宠溺,丁玄师太在玄风观耀武扬威,她置之不理,丁玄师太在玄风州和一位大户香客有染,她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的侄女一家更是她家族的延续,所以她能帮就帮,能护就护。
可是她刚一倒下,这些她为之都愿意付出生命守护的人,却没有一个正眼去看她一眼,只是忙着争那些身外之物。
伤心了!
她真的伤心了!
原来她一直视为最重要的亲情,竟然这么不值一提,那她就不要了!从今往后,她只为玄风观而活,玄风观并入天源宗,那天源宗,就是她的羁绊。
当然,夏仲只能隐隐猜到司徒玄是被伤了心了,具体怎么想的,他也摸不准。
回到云剑州,夏仲和杜赫堂的匠人们讨论了一天宗门建造的事,这杜赫堂请来的匠人们的确了不得,他只是提想法,对方顷刻就能将图纸设计出来,一天筛选下,定了图纸。
然后就是筹建开工了。
这点杜赫堂比夏仲还急。
第二天夏仲亲自上了一趟天池主峰,三宗常驻弟子如今两千八百个名额,可只分了两千四百个名额,还有些名额夏仲没急着发放,只是私下让三位掌门放出个消息,表现够好者,学艺弟子可得常驻弟子身份。
于是大量的学艺弟子比常驻弟子还积极。
夏仲骑马走在山路上,沿途可见三宗弟子在山路间巡守,那些山中村户一开始还畏惧这些宗门弟子,可两日相处下来,这些宗门弟子都客客气气,村户们还能从这些弟子手里赚些银两。
常驻弟子还是有钱的。
可以说他们的日子是很多人的向往了,这也是为什么为了一个常驻弟子编制都能挤破头的缘故。
而随着玄风观女弟子的加入,云剑青河两宗的弟子很自觉的发挥了“勾引”道姑师妹的技能,没事就在道姑师姐妹面前显露显露本领。
当然,大部分道姑是不睬他们的。
只是大家都已经开始觉得,似乎建立新宗,也不那么坏,这也是夏仲有意让三宗弟子巡守新宗的用意之一,多交流交流,接触接触,就当开学前军训了。
接下来的日子,夏仲几乎每天都要上一趟天池山,一是看工程进展,二也是提防那“商遗氏族”,他的弟子们毕竟是弟子,不是军卫,这点夏仲也多次和郑中竹,曾贵,司徒玄三位叮嘱。
三位掌门心里mmp,都说了建宗天池山危险了,谁让你要在这建的。
可是面上还是一脸郑重的保证,弟子是他们的,他们只比夏仲更担心,所以三位掌门几乎是住在天池山上了。
还好,那商遗氏族或许也看三宗阵仗不小,先天高手众多,而且只在主峰一带活动,这地方易守难攻,也没什么家当,倒是没打什么主意。
转眼,半月过去了,这一天夏仲正和顶着满脑袋金针的杜赫堂准备上天池山。
杜赫堂已经习惯满脑袋金针了,只要跟在夏仲身边,那就没事,而且最近的相处,夏仲还时而指点指点他的武功,一指点他就豁然开朗,武学精进不少。
让杜赫堂只觉得和夏仲真是相见恨晚,他娘的,当初自己在老夫人寿宴上看到夏仲的见识就应该好好结交的啊,怎么为了个百八十万两银子和袁金池那狗东西混一块了,简直猪油蒙了心了。
幸好,现在相交也不晚。
郑中竹不在府上,夏仲也就不好再住人家府上,所以倒是和杜赫堂住酒楼了,这头猪虽然为富不仁,爱显摆,相处下来,却也不是林子阳袁金池那一类心思阴沉的主儿。
不过或许也因为他今非昔比的缘故吧。
双方立场地位都不同了,自然相处性情不同,这就好比一个人同乞丐与富人相处,不说好坏,单是身份地位就注定了态度的不同。
是该怪相处的人自身的修养还是该怪对方的地位身份?
至于指点杜赫堂,夏仲是为了多看看杜赫堂这个富三代学的驳杂的上乘武学,多点积累,双赢嘛。
两者刚出酒楼门,杜赫堂热情的亲自打开马车门:“夏兄,请。”
夏仲也习惯了对方的热情,你越客气对方越热情,甚至热情的他掉鸡皮疙瘩,索性也就不客气了,迈步就要上马车。
远远却冲来一群骑士,领头的人隔着百米就高声呼喊道:“延寿,延寿!”
杜赫堂和夏仲同时看去,能称呼夏仲延寿的,一定是亲近的人。
“颐兄?”
夏仲目光微眯,看清了,那领头快马而来的,正是颐庆,不过一脸的焦急,可不像来找他吃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