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六就是方城县的普通农人,他听说如今的县令竟然换了人,大宋三年就调任一次知县这本该是一件十分寻常的事情。
可是上一任县令却因为犯了错事才被换了一任新的知县,这一县的青天大老爷竟然也会被革职吗?
这在他的眼里可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情啊!
今天他同自家的婆娘一起带着自家的粮食带到了这城中售卖,因为以往官府的税务名目繁多。
但是并不是所有的税都可以用粮食,有的是需要钱财交税的。
如今他们之所以早早的就赶到县城,那是因为他摸清了这城中的那些商户的心思。
因为正值纳税的时候,就会有许多的富户下乡低价收购粮食,然而百姓对此还无可奈何,毕竟朝廷的税必须要钱。
“浑家你瞧着那是不是新任知县又贴了告示,我们去瞧瞧看!”
他拉着拖车而自家的婆娘则是在身后推着助力,听到他的话身后那妇人也是一脸不开心。
“如今我们进城不趁着天还亮着将这些粮卖了换了钱财去交官府的税,你还要在这磨蹭浪费时间,等天色暗了路道上难免会有豺狼野兽!”
听着自家娘子的抱怨,他也不着脑嘿嘿的笑着:“好不容易来一趟城里就去瞧一瞧,如今我们方城县的县令都换了,那可是了不得的大事!”
这种消息从县城传到他们耳中都已经是几个月以后的事情了,而且若不是此事过大,甚至都传不到乡下。
身边的妇人道:“换了县令又怎么样?难道我们的税就不用交了吗?那些青天大老爷换来换去,也不会多想想我们这些庶民的!”
她倒是看的十分通透,不过还是执拗不过自家这位,最后还是她看守着自己的粮食。
这街上都是有差人巡视,倒不会有人敢在青天白日下当街抢粮,这大宋至少明面上还是承平盛世,自然不会有这样的治安问题。
而且方城县最近不久才经历了一场大动荡,即使有心怀叵测的人也的安分守己一段时间,等到平息安稳下来才敢胡来。
所以她就看守在自己的拖车边上,而王七则是挤进了拥簇的人群中,上面贴着的告示乃是用红纸黑字所写。
在告示旁边还站着胥吏,其中一位胥吏敲着铜锣说道:“若是有不识字或者不明白的地方,都可以询问我们!”
有人交头接耳显然是互相询问,没有人敢去询问那些胥吏,可见方城县的官吏以往对于百姓的欺压是何等的严重。
不过王七就是一个心思淳朴农人,他不会去想着这层话会不会有什么深层次含义。
毕竟有些政策是上面颁发下来,底下的胥吏必须是要去执行的,但是他为了应付公务如此说,你当真问询被对方记恨了,到时候去收税之时,给你缺斤少两的可就不好过了。
不过这些胥吏倒是不敢有这样的心思,这新任知县和上任知县的躺平态度不同,可以说是御下极严,事必躬亲。
稍有错处或者偷奸耍滑,轻一点的就是杖责,重一点的直接就革去职务了。
虽然说杨秉命孙集为这方城县知县是为了自己人方便管理,还有他的能力也受其看中。
但是对于孙集而言那意义却大不相同了,可以说他没有太高的道德标准,不过杨秉却让他看到了康庄大道。
一条能够晋升的青云之路,凭借着一个仅仅八品知县去捞钱,对于他而言是一件愚蠢至极的事情。
他心里想的是自始至终就不仅仅是一个八品知县而已,但是不过否认从吏转为官员的那一刻他内心的喜悦是充斥着身心内外的。
不过他很快就能够从这种状态下抽离出去,明白了一条升官之路的途径。
那就是杨相公做的事情,自己倾尽全力的去执行那么自己就有升职的可能。
而如今的方城县无论是田政还是税收都是由杨相公所促成,他要让方城县成为整个西南路的表率。
所以如今这些胥吏站在台上是比底下的老百姓更加诚惶诚恐的,因为他们无功无过也同样不能免责。
王七见到有胥吏主动问及,也是站了出来道:“上官,俺不识字不知道上面写了什么,劳烦给我们大家说一说!”
胥吏见到底下有人问及,也不敢有任何的耽搁。
“如今这告示上就说了一件事情,就是以往的各种名目的税收统统一次收取,若是家中有余粮便折合成市面上的价格收取!”
孙集自从上任后便说了以后公文都是需要言简意赅,不需要太过复杂。
他自己本就是京吏,对于底下的百姓也是接触的最多最久的,所以知道以往的公告存在着哪些问题。
就像朝廷将农书交给那些百姓,即使那些文章词藻再华丽,可是大字不识的普通老百姓也看不懂。
听到此话需要百姓发出了一阵激动的呐喊声,甚至还有口呼万岁的。
这对于百姓而言可不仅仅是一件极为细微的小事了,以往他们为了交税平白的被那些商户赚取了差价。
可以说只能将这种哑巴亏吃下去,当然也可以同王六一样从乡下赶到城中卖粮。
但是路途遥远难免会出现差错,还有百姓有种逆来顺受的感觉,是很快就能认清当下的命运和接受命运的。
历朝历代都是如此,那些爆发了农民造反的难道真的如同一些人口中所说乃是不感念皇恩浩荡的刁民吗?
他们除非被逼迫到了活不下去的时候才不会去造反。
王六觉得自己这一趟没有白来,否则自己就真的将手里的粮食给卖了出去。
如今虽然还没有到纳税的时候,可是商人自然是利益当先,压榨粮价那是必然的,只能说是吃亏多少的问题了。
而如今官府直接以市面上的粮价为主,那些黑心的粮商就没有从中获利的机会了。
他们一家以后也不需要每年都要这个时候拖着粮食来城中售卖,这难道还不是一个好消息吗?
当然对于乡下也会有胥吏直接通知告达,因为如今距离收税的时候尚早,如王七这样早早的白来一趟。
王七来到了自家娘子身边,他那浑家此刻坐在拖车上一边扇着凉一边对他怒目而视。
“竟然耽误这么久,我们还要去粮铺去卖粮,回去到时候天色都黑了!”
妇人站起了身插着腰对着自家的这口子就是一顿喝骂,不过这也是两人感情深厚。
王七面对喝骂也不着恼,反而笑吟吟的走了过来平时也是垂着头无精打采。
今天倒是一反常态,王七笑着说道:“今天我们不卖粮了,我们现在就可以回去了!”
妇人生气的只当是对方是得了失心疯故意和自己作对,最后还是王七解释道:“如今官府的告示上说了,以后我们的税目统统取消只需要一次缴清就好了,而且无论是用粮食还是用钱都可以!”
妇人一脸不敢置信,这还真是换了一个县令这方城县的天就变换了。
“阿弥陀佛,无量天尊保佑这位新知县身体康健,还有官家可怜我们百姓!”
妇人立刻祈福了他不知道这种朝廷政策不是一个知县可以做主的,但是他只知道自从换了知县他们的生活却变好了。
而即使杨秉知道自己的成就会被孙集夺走也不会生气,他不需要有人在他背后对他歌功颂德,他需要的是政策真正的落实到了实地,到每一个乡镇和大宋的每一片土地。
他们也是满面喜色的收拾着就要赶回去,而且还要告诉村里。
老百姓就是这么淳朴,这样的消息也是如此传下去的。
不过胥吏下乡也是需要一个个通知到的,因为还有乡吏帮助自然是很容易传达到每一户百姓。
……
此刻的孙集端坐在县衙处理公务,他上任后可谓是和前任的张瑜可以说是两个鲜明的对比。
一个无为而治,碌碌无为完全的放权,而孙集却是大权独揽,而且都不是勤于政务那么简单了。
若是说将处理政务比作一根弦,别人是松弛有度他就是完全紧绷的状态,底下的那些旧吏可谓是苦不堪言了。
甚至连方城县的那些乡吏想要耍耍威风偷懒都会被惩治,他们都在怀疑这位新任知县是不是有千里眼或者顺风耳了。
否则怎么能够做到事无巨细统统能够明察秋毫,底下人做任何事情都被他看在眼里。
不过这当然不是孙集有什么特殊本领,而是在底层待的久了自然也能够看的更清楚一些。
他为了防止底下人阳奉阴违,特意安排了心腹之人游走各乡,从乡人的口中得知那些乡吏平时如何。
如果说是朝廷的胥吏下乡问话如同百姓可能会有所顾忌,毕竟官吏相护的也是有很多。
他们若是说了实话最后迎来了乡吏的报复该怎么办?
而一个外乡人可能是上门讨一口水喝闲聊几句,偶然间提及此事,那些百姓自然不会防备。
因为他考虑的十分细致和周全,收取赋税之时无法在名目上动手脚,可百姓大多都是以粮食交税。
可是他们却能够从中缺斤少两,大有可操作的空间。
至于为何不将心腹摆到明面上,那是因为他不相信人性,以往那些忠心于自己的胥吏,可能因为钱财而忘了初心而失去忠诚。
所以那些人只能是在暗处,而永远不会摆到明处来,看不清的威胁方才是对底下人最大的震慑。
明面上的敌人好对付,可是暗处的敌人就难以提防了。
如今的官吏之间的关系便是亦敌亦友,他们既是上下层的关系,同样也是利益的冲突体。
“知县,外面有人求见!”
有书吏走了进来禀报道,孙集甚至没有抬头看便是说道:“不见!”
那书吏没有退走,而是艰难的又说了句:“您要不要见一面?”
孙集抬头,冷峻的眼神看向书吏道:“怎么?你这是将本官的话当作耳边风不成?”
那冷峻的面容加上咄咄逼人的气势,让胥吏都吓得跪倒了在地上。
他颤颤巍巍的说道:“外面聚集了我们方城县的所有粮商,他们想要让知县讨要一个说法!”
孙集眉宇上挑,只能说是在大宋对于商人的地位有所拔高。
他微微皱眉说道:“向本官讨要说法?一群蝇营狗苟之徒,唯利是图之辈竟然敢闹到县衙里来不成?”
这书吏索性也只能待在里面了,这都是方城县的富户可都是交税大户。
孙集知道要想打发走他们并不没有那么简单,命令衙役驱赶兵丁镇压只会让矛盾愈演愈烈,最后甚至会让相公交代下的事情愈发难以推行了。
所以良久后,方才开口道:“让他们商议一个人选,前来面见本官!”
书吏这方才是如蒙大赦一样立刻退了出去,仿佛得了莫大的恩典一样。
外面聚集的富户都是方城县的粮商,这贩卖粮食向来都是一个大收益,当初还有私下发放印子钱夺取土地的。
不过后来闹出了大事情,不得已他们不敢再趟浑水了,而且如今田产没有以后那般容易从中牟利了。
可以说自从方城县的“一条鞭法”推行下去,可是将他们碗中最后一口油水都给打翻了,这不就是要断他们活路吗?
原本的他们会以低价收购高价卖出,甚至囤积粮食饥荒之时甚至抬高物价便能够大赚一笔。
如今且不论如何抬高物价了,如今的他们收购粮食以往的低价想要收购粮食,那些老百姓可不会选择贱卖了。
所以他们不仅仅是讨要说法,同样也是带着诚意过来的,众人凑出的钱财在他们看来绝对能够让他们看花眼。
一个小吏出身的八品县令,他们就不相信对方能够保持不动心。
倒不是他们不愿意去往其他县里收购粮食,而是如今朝廷来年听闻要慢慢彻底推行开来了。
而且他们去往他县,也是占了别人的地界,算得上是抢生意了,到时候百姓也待价而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