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为裴督军做了检查,发现他身上有非常多的伤,我们真的不知道他这些年是怎么活下来的,除了这些伤,我们还发现有人长期在他体内注射了各种药剂,这种痛苦绝不是常人能够忍受的。”
樊亭听着医生的话,只觉一颗心仿佛被人攥在手里似的,疼得要命。
“除了这些伤之外,裴督军还面临着严重的营养不良,他一米八几的个子,但现在还不到一百斤,我们非常担心,裴督军会因为营养不良而导致器官衰竭。”
樊亭心里一颤,与那医生道,“我求求你们,一定要救救他,他打死过很多日本鬼子,他受了这么多的苦,不要让他死……”
樊亭说到最后已是泪水盈眶,医生安慰了她几句,与她保证必会竭尽全力救治裴湛山,她心里才微微踏实了些。
樊亭去了盥洗室洗了一把脸,稳定了自己的情绪,方才进了病房。
裴湛山已是洗了澡,理了发,换了干净的衣裳,他坐在那,衣服和裤子都是空空荡荡的,说是瘦骨嶙峋也不为过。
看见樊亭进来,他的脸上也仍是木怔怔的,樊亭声音温柔,与他说,“我们来刮刮胡子,好吗?”
裴湛山没有出声,由着樊亭在他的脖子里系了一条毛巾,在他的下巴上涂上了剃须膏,为他一点点地将胡须剃干净。
樊亭用毛巾为他擦干净了脸,剃完胡子的裴湛山看起来要精神了许多,樊亭微笑起来,“这样舒服了些,是不是?”
裴湛山仍是双眼空洞,面无表情,直到穿白大褂的医生走了进来,他的脸色登时变了,仿佛是条件反射般,他一把推开了樊亭,对着医生嘶吼了起来。
“不要怕,不要怕,”樊亭跑上去抱住了他,“裴湛山,不要怕,他们是好医生,是来给你治病的,不怕,不怕。”
樊亭不停地安抚着他,轻轻拍着他的后背,裴湛山在她的怀里慢慢地平静了下来。
医生示意护士上前,为裴湛山卷起了袖子,待看见护士手中的针管,裴湛山又是情绪激动起来,樊亭捂住了他的眼睛,在他的耳边轻声说着,“我们不看,马上就好了。”
见裴湛山的情绪不再那么激烈,护士不敢耽误,很快给裴湛山打了一针,并为他吊上了营养液。
“好了,你瞧,不疼是不是?”樊亭收回了自己的手,轻声哄着他。
医生和护士都离开了病房,樊亭守在裴湛山身边,他现在需要休息和营养,方才护士为他打的那一针中有安眠药的成分,裴湛山呼吸均匀,很快便睡着了。
樊亭握着他的手,他虽然瘦得不成样子,可他的眉毛,他的眼睛,他的鼻子仍是没有太大的变化,还是裴湛山的面孔,能让她将他认了出来。
晚上,樊亭端着一碗熬得糯糯的小米红枣粥,一口口的喂着他吃下,裴湛山吃东西的时候很听话,让樊亭很欣慰,她心里总觉得,只要他能吃东西,他就会好起来。
吃完了粥和蒸蛋,樊亭取出了念念的相片,放在了裴湛山面前。
“这是念念,还记得她吗?”樊亭柔声问道。
裴湛山看着那相片,念出了两个字,“亭亭。”
樊亭心里一酸,握住了他的手,“我在这,裴湛山,我在这呢。”
裴湛山也不去看她,仍是对着虚无的空气又是喊出了那两个字,那两个刻在他心上的字。
樊亭听着他的声音,她捂住自己的嘴巴,不住地掉眼泪。
“夫人,大帅怎么什么都不记得了?他连你都不认识了?”
这天,裴湛山的几位老部下赶来探望他,看着裴湛山的情形,众人都是不敢相信。
樊亭轻轻点头,“医生说,他应当是被日本人注射了太多药物,又被折磨了太久,所以……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众人都是唏嘘不已。
“夫人,您日后有什么打算?”
“他这几天的情形已经好了许多,我打算带他去美国,那里有更好的医疗环境,也许会治好他。”樊亭如是道。
送走了裴湛山的老部下,樊亭走到了裴湛山身边,为他理了理衣角。
裴湛山望着眼前的空气,又是喊出了她的名字,“亭亭。”
“哎,我在。”樊亭轻轻抚上他的面容,让他看着自己,“裴湛山,我在这,我是亭亭。”
裴湛山的黑眸久久地看着她,樊亭取来了果汁,喂在了他的唇边,“喝些果汁好吗?”
裴湛山的眼睛微微动了动,说出了这些天来的第二句话,“我不认识你。”
樊亭眼睛一亮,对着他露出了笑容,“你不认识我不要紧,我们慢慢来,你会想起来的。”
樊亭说完,将那一杯果汁慢慢地喂着他饮下。
美国。
天气已入冬。
樊亭牵着裴湛山的手进了大厅,樊亭与何子亮,念念与东东,以及屋子里的下人都站在那迎接,骤然看见这么多陌生的人,裴湛山似乎很不适应,他停下了步子站在那,一旁的樊亭则是像照顾小孩子一样照顾他,细心地呵护他,带着他向着众人慢慢地走了过来。
樊玲怔怔的看着眼前的裴湛山,一别多年,她几乎要不敢认了,裴湛山瘦了很多,但身形还是笔挺的,他的脸颊透着不健康的苍白,头发梳得十分整齐,但两鬓已是全白了,他穿着大衣,一瞧就是被人十分妥帖的照顾的,颈肩还围着羊毛围巾,此时的他看起来像个作风老派的绅士,哪还有从前威风赫赫,不可一世的影子?
“不要怕,不要怕,我在这,”樊亭声音轻柔,不停的安慰着他,见女儿向着自己走来,樊亭唇角露出笑涡,与裴湛山说道,“她是念念,是我们的女儿啊,你最疼她了,还记得吗?”
裴念茫然地看着眼前的父亲,在她的童年记忆中,她的爸爸是那样的威风,在北地爸爸就是皇帝,她是公主,不论去哪爸爸身边都是前呼后拥跟满了侍从,不管是谁,面对他们父女时都是唯唯诺诺的,她的爸爸会骑马会打枪,她的爸爸有着乌黑的短发黑亮的眼睛,她的爸爸英武不凡……眼前这个沧桑而憔悴的男人怎么会是她爸爸?怎么会是她爸爸?
裴念的眼中不知何时噙满了泪水,她向着母亲看去,说,“妈妈,爸爸怎么会变成这样?”
“念念,你不要怕,”樊亭上前揽住了女儿,“你爸爸吃了很多苦,日本人换着花样折磨他,但好在这些都过去了,他回来了,念念,妈妈把爸爸带回来了。”
裴念轻轻地上前,有些迟疑地握住了裴湛山的手,她看着父亲的面容,童年的记忆一点一滴地浮出,想起了父亲对自己的种种疼爱与呵护,裴念的视线变得模糊起来,终是“哇”的一声哭了,张开胳膊用力抱住了父亲,犹如儿时那般扑在了父亲怀里,哭泣道,“爸爸!爸爸!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我好想你,念念好想你啊!”
裴湛山有些手足无措,他似乎不明白这个女孩子为什么要抱着自己哭泣,可听着念念上气不接下气的哭声,他的眼中也渐渐浮起一层不忍之色,他抬起手,轻轻地抚了抚念念的发顶。
屋子里通着暖气。
按着东方的习俗,今晚是除夕。
樊亭与樊玲在厨房里忙碌着,樊亭一面包着饺子,一面抬眸向着客厅看去,就见裴湛山坐在沙发上,裴念坐在他脚边,手里拿着图片在那里教他说英文,裴湛山大多时候都不理她,偶尔被孩子催得急了,裴湛山会念说出几个不太标准的单词。
樊亭看着,唇角便是浮起了笑容,一旁的樊玲见状,与她问道,“姐,医院那边怎么说?你还是坚持把姐夫留在家,不送去疗养院吗?”
“疗养院总归没有家里好,”樊亭手中不停,一面包着饺子一面与妹妹开口,“医生说他现在只能慢慢恢复,也许有一天,他就什么都能想起来了,就算想不起来也没什么,人回来了就好。”
樊亭将饺子下了锅,待饺子煮熟后,她先是盛起了一碗,为裴湛山送了过去。
刚出锅的饺子极烫,烫得人几乎要端不住碗,裴湛山听见了樊亭的脚步声,见她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饺子,他站起身大步向着她走去,从她手中接过碗放在了一旁,握住了樊亭的手,见她的手指被烫红了,裴湛山没有说话,眼中却有深不见底的心疼与怜惜。
樊亭看见了那一抹怜惜,她心里酸酸软软的,她知道,那是他刻进本能的回应与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