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建的左右龙骧军只是把原来的龙骧军左右两部分一分为二,官员编制多了一倍,原班人马却一个没动,两位亲王大将军只是遥领军务,并不负责具体。
李茂的权势非但没有丝毫减损,反而是大大加强了。
李纬虽不过问具体军务,甚至自左龙骧军建军后连军营都未曾进过,不过作为礼节,李茂还是觉得有必要去拜望一下这位虚名大将军。
李茂递了拜帖,却被告知李纬近来偶感风寒,遵照太医的叮嘱正卧床静养,实在是不宜见客。李纬竟婉拒了他,这让李茂悚然大惊,这么看来苏佐明在兴元府跟他说的那段话绝非故弄玄虚,朝廷的确是出事了,自己必须慎之又慎。
想到此处,李茂告诉秦墨,自己鞍马劳顿,身上旧有的箭伤复发,需要静养几日,除非天子召见,其他任何人都不见。
秦墨也嗅到了一丝不安的气息,不问为什么,忙去布置安排。
做了从三品将军后,李茂在靖安坊的宅邸又进行了一次改扩建,主持扩建的是兰儿,经费内府拨付一半,自筹一半。
回京这两天李茂急着要见李纯,心烦气躁的还没来得及参观新宅,这回“旧伤发作”不能出门,有的是时间四处溜达。
陪同他的自然是兰儿。
“喜宝这些日子还是经常夜不归宿?”
“嗯。”
李茂这两日虽因旧伤复发不便开门见客,其他方面机能却并未受影响,在李茂的轮番摧折下,嚣张跋扈的兰儿现在温顺的像匹猫。
“嗯是什么意思,她还是经常夜不归宿?”
“嗯。”兰儿挽着李茂的胳膊,微微点了下头,有些心不在焉。
李茂不满地咳嗽了一声:“夫人和芩娘她们不在,你就是这宅子的女主人,你年纪比她长两岁,算是她的姐姐,你怎么就不拦着点呢。”
“拦着?哼,你说的倒轻巧,我倒是想拦着,可我怎么拦人家呢,我拿什么身份去拦人家呢?既非亲生姐妹,人家又非你的姬妾,充其量不过是个熟人,一个过客,人家来长安玩两天儿,到你家里来住两天,这是给你面子,你却要凶巴巴的去管着人家,像话吗,我觉得不像话,你觉得的呢。……”
李茂连忙说:“好吧,不管她了,她爱到哪去到哪去,反正也是非亲非故,又不听话。”
兰儿扑哧一笑,在李茂硬实的胳膊上捏了一把,又用头轻轻撞了他一下,笑道:“生气啦,小气鬼,你的女人我能不管吗,放心吧,她虽夜不归宿,去的却都是正经人家,结交的也都是正经人家的女儿,女孩儿们在一起,能出什么事,出不了事。”
后院的荷花池面积扩充了一倍,临墙一面又堆了座假山,栽种了常绿花木,使得并不大的荷花池有了些烟波浩渺的感觉。
兰儿指着那一汪白水,表功道:“不赖吧,我费了大功夫的。”
“不赖,真不赖。”李茂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在池畔的一根木桩上坐了下来。时当早春,土质疏松,池水泛绿,但荷叶和柳树却还没有苏醒的迹象。
李茂发了会呆,忽然叹了一声。
兰儿没听到这声叹,她往水池里丢了两颗石子,拍拍手,纤纤玉指指向一座水榭,道:“这是我让人修造的,想着夏季炎炎的时候,能在那喝喝茶,聊聊天,困了就睡一觉。”
李茂道:“让你费心了。”
兰儿道:“跟我这么见外,你是没把我当自己人。好了,你不必解释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是胡说八道的,自然我也知道,你没时间陪我来这。你是天子面前的大红人嘛,天天随銮伴驾,哪有时间搭理我呢。好啦,好啦,你若想安静一会,我就闭嘴。”
李茂道:“我想安静一会,可以吗?”
兰儿撅起小嘴不吭声了。
到李茂回京后的第五天,宫中终于传旨让他黄昏时入东内苑觐见。
唐代的长安城除三座宫城之外,又有三座大型皇家苑囿,分别为西内苑、东内苑和禁苑。东内苑在大明宫之东南隅,南北长二里,东西尽一坊之地。苑内有龙首殿、龙首池,池东有灵符应圣场,此外还有若干殿宇以及教坊、马坊、马球场等。
这天李纯在东内苑的马球场打完球后忽然传旨要见李茂,常侍刘希光赶紧安排,李茂到东内苑后,刘希光已经迎候在门口,领着他一路去了龙首殿。
李茂和刘希光没有什么交情,路上并无一言相对。
李茂入殿时,李纯的身上还穿着球服,左右内侍也都穿着球服,神龙队刚刚又血洗了对手,此刻正在开庆功会,李纯总结完胜败得失后,便开始赏赐有功人员,赏赐的东西有腰带、赤金锭、铜钱和布匹,价值从几十贯到几贯不等。
因为人太多,李茂就没有禀报进军方略,见礼之后便静静地侯在一旁。
赏赐完毕,众人退下。李纯起身来,由内侍刘希光服侍更衣如厕。
已经升任左枢密使的突吐承璀没有随身服侍,而是站在殿里和李茂闲话。
突吐承璀主动问李茂道:“回来这么久未能面圣,胡思乱想了很多吧。”
又道:“你不必辩解,这种事换成是谁都免不了要胡思乱想的。”
李茂觉得他有料要爆,微笑着静候。
突吐承璀忍不住言道:“大家近来有些烦心的家务事,故而未得便召见外臣。这其实与你无干,你在西川的处置大家还是满意的。”
李茂长长松了口气,突吐承璀说这话时神情坦然,应该没有说谎。
突吐承璀笑道:“你无须紧张那些流言中伤,有咱家我呢,我替你挡着。”
正说到这,刘希光来请李茂浴堂殿觐见。
浴堂殿就是皇帝专用的澡堂子,皇帝泡在硕大无朋、白玉镶边的浴池里,臣子或站或坐在一旁答话,无论是站还是坐,对做臣子的而言都是莫大的荣耀。
刘希光给李茂搬了一张有靠背的胡椅来,这个待遇比得上元老重臣了。
不必吩咐,刘希光一干人便退了出去,突吐承璀卷起袖子亲自上阵服侍。
李茂详细禀报了西川战事进展、成败得失和遇到的困难,一一禀报,并无半点隐瞒。
李纯点头予以肯定,又问:“你们屯兵剑州,与刘辟对峙,你们打的是什么主意?”
李茂以“养毒剜疮论”相对,李纯闭目思忖。
突吐承璀正挽着袖子给李纯搓背,闻言插嘴道:“这个主意好,把毒养起来,一刀割掉,省的以后麻烦。”这话说完,察言观色,见李纯并不反感,这才向李茂投来得意的一瞥,目光就有些暧昧。
“嗯。”
李纯同意了三人的策略,这让李茂颇感惊讶,他本料定要费一番口舌争论的,更让他感到惊奇的是他发现李纯对突吐承璀插嘴一事并无丝毫反感。
枢密使虽有资格参与军国大事,但只限于辅助和执行,并无决策之权。李纯此举无疑是开了一个很坏的头。
“此事明日在延英殿议论,届时你也过来。”
李纯说到这忽然站起身来,李茂的眼前出现了一大坨黑乎乎的东西
李茂目瞪口呆,进退两难。
突吐承璀赶紧咳嗽了一声,道:“大家更衣,外臣回避。”
李茂大惊,赶紧把目光移开。
在龙首殿洗浴完毕,歇了一会,李纯便摆驾回宫,李茂随行护驾,到了宫门前,突吐承璀提醒道:“圣上无旨召你入宫,你还是自便吧。”
李茂道:“我今日是不是太失礼了?”
突吐承璀眼珠子一滚,哼道:“何止是失礼,简直是莽撞!”转身走了两步忽又回过头来,叮嘱李茂道:“烂在心里,休要往外说。”
李茂怏怏而回,路上秦墨问道:“为何魂不守舍,难道大家没准你们的策略?”
李茂哀叹道:“我今天犯了大忌,我不慎窥见了龙根。”
“龙根?”秦墨双眼发亮,“大不大?”
“巨。”
……
李纯登基称帝后,改封长子李宁为邓王,次子李恽为沣王,三子李宥为燧王。三人中李宁十四岁,李宥十一岁,都尚未成年。
论说李纯刚刚登基,又值春秋鼎盛,三个儿子也还都未成年,册立太子之事本可以再拖一拖,但自三位皇子由郡王改封为亲王后,很多人便已迫不及待地要谋定策之功了。
究竟是立嫡以长,立嫡以贤,还是立嫡以贵,却是摆在李纯面前的一大难题,这个难题来的十分突兀,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这份突兀源自除夕那天的荒唐,那日大明宫的上空是铅灰色的,阴郁异常,皇帝的心情却没有因为天气的阴郁而阴郁,他的心情很不错。
这是他登基后的第一个除夕,百废俱兴的帝国在他的调教下已经萌现了复兴的苗头。
这一天,上至太后,下至操持扫撒的,人人一身簇新,个个喜气洋洋。这一天,皇帝已经封玺,百官已经封印,但宫里的人却显得比平日更加的繁忙,这也难怪,宫里的规矩大,举步就是规矩,都值得忙上一阵子。
上午李纯接到李茂和高崇文分别呈送的战报,言高崇文部已经顺利到达剑州境内,即将跟严砺部会合。
高崇文出奇兵跃进百里袭占梓州,斩杀李康,打乱了刘辟的整盘计划,有力地震慑了西川反逆,鼓舞了朝廷士气,这让李纯感到十分欣慰。而今他又能全身而退,保存了实力。按照这个节奏,明年春,顶多入夏,西川的战事即可平息,这场战事对新朝的意义究竟有多大,李纯比任何人看的都清楚。这是他高兴的本钱,高兴的根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