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山镇地皮已经卖了七成,有远在京城长安的大豪托家人在孤山镇置办地产,用的是飞钱,飞钱又称“变换”,类似后世的汇票。
中唐后实行的两税法,实质上就是以户税和地税来代替租庸调的新税制。两税法使得农民的赋税简化为地税和户税两种,地税征粮,户税征钱,分夏、秋两季缴纳。以钱定税、以钱完税。新税法的实施极大地刺激了社会对货币的需求。
受科技水平所限,当时主要铸币材质铜的开采量十分有限,导致铜价飞涨,民间“销毁钱币,铸器牟利”,这使得市面上钱币更加缺乏,万不得已之下,许多商人在交易过程中便不再采取以物(货币)易物的办法,代之以“货物计算,价格计算”“互开证券”的方式,这里所谓的“证券”便是飞钱。
能开出飞钱的除了柜坊,还有地方的节度使府,节度使府因为需要上供朝廷,常在长安进奏院积存大量财物,商人在一地存入货币,取得飞钱后,到另一地兑取。
孤山镇卖地进入高潮后,许多在长安经商的成武籍商人携带飞钱回淄青购地,因兑付财物过多,使得节度使府库寸头紧张,时常出现延误兑付的情况,这自然在一定程度上妨碍了卖地进度。文书丞是清海军的财务总管,疏通关节自应该是由他出面,轮不到李茂插手。
故而他从未想过,借这个缘由去郓州,但是现在箭在弦上,他只能硬着头皮去找于化隆,希望能亲自去郓州一趟,疏通关节,扫清卖地的障碍。文书丞此去郓州其中一项任务就是彻底解决此事,于化隆本不欲让李茂再去,只是见他心诚,不忍浇他冷水,又想文书丞虽然是心腹亲信,但权力过大,有个人制约一下也好,于是便同意了李茂的要求。
他当着幕僚的面盛赞李茂勤于公事,勇于担当,指示他与文书丞通力合作,务必及早打通关节,在孤山镇再掀起一个卖地高潮。
淄青镇治所原本在青州,迁往郓州不过三十年,三十年间郓州已经发展为山东第一大邑,人口有十万之众。郓州,李茂还是第一次来,在此他是两眼一抹黑,他不禁有些自嘲地想:“有人把我当成李师古安插在孤山镇的暗桩,可谁能想象我这个暗桩连他的面都没见过,只怕他是否能记得我这个人都说不定。”
李茂寻了间客栈安顿后,让青墨和摩岢神通去备办了一份礼品,辗转打听到贾直言的住址。在郓州李茂能想到的关系只有贾直言一个,贾直言刚刚从成武县任上调回郓州出任观察支使,在李茂来郓州之前去了兖州,所幸,贾夫人出身书香门第,明事理,通人情,更要紧的是她听过李茂这个名字,留有印象,且印象还不错。
闻听李茂所请,贾夫人稍稍犹豫了一下,还是唤来管家,取了一份名帖给李茂,李茂凭着这份名帖见到了军府司仓张任。
张任曾是贾直言的学生,对这位老师还是相当买账,见李茂拿着老师的名帖而来,便不做虚伪,直言告道:“账目有些不清楚,本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奈何有人从中作梗,把事情捅了上去,逼的朱判官也是没法,只能把人留下查一查,其实你们清海军的账本来就是笔糊涂账,能查出什么名堂?过场已经走了,明日我见空向朱判官和陈虞侯禀明此事,看看能不能把案子结了。”
张任叫了一个书史,领着李茂去了分判诸司虞侯陈梅锐家里,半路上,书史告诉李茂陈梅锐喜欢玉石,李茂便让青墨去买了一块上品于阗玉,陈梅锐见了玉石两眼放光,毫不掩饰其喜欢之情。得了好处,陈梅锐说话就柔缓的多,他跟李茂说:“若你早来两日,一切都好办,现在的麻烦是案卷转到了严公那,想撤回来,尚须动了手段。”
陈梅锐派了一个家人带着李茂去了都虞侯严纨家,严宅门房收了李茂一贯钱才肯通报,严修好吃,陈家家人就替李茂约他去城内有名的海陆山珍馆,严修欣然答应,大吃大喝了一场,又收了李茂两锭赤金,这才满意而归。
一连三天不得消息,文夫人吴氏心力交瘁,不知所以,一日用头撞窗,以致头破血流。
到第四日天擦黑,严修派人送信来,说严纨已经回府,李茂忙唤吴氏补了妆颜,赶到严府。总管严修拉住李茂嘱咐道:“郎君今日下午陪节帅外出行猎,猎得一头肥鹿,在城外小松林喝了场酒,心情正好,你们进去好好说话,说不定事情就成了。”
李茂谢过,领着文夫人到正堂来见严纨,严纨身体肥痴,喝多了酒,面皮红通通的像死后没放血的猪皮,此刻他蒙着眼,正醉醺醺地追着几个家妓玩。那几个家妓身着禅意薄衣,窈窕身姿纤毫毕现。
李茂不觉眉头一皱,他下意识地望了眼文夫人吴氏,心里有些后悔不该带她来。
正在兴头上,听闻家人通报有人求见,严纨顿时怒气,一把扯掉遮眼布,怒哼哼道:“哪个不长眼的,来搅俺的雅兴。”待他看到额头上缠着白绢的文夫人,顿时一愕,脸色由阴转晴,柔声问道:“这位小娘子怎么称呼?”
李茂见他目露邪光,心叫不好,忙代吴氏答道:“这位是清海军粮料院使夫人,临清吴氏。”严纨眉头一拧,正要发作,却看到李茂身后的摩岢神通目光如野狼般凶狠,他打了个寒颤,把到嘴边的骂声又吞了回去。
吴氏向前一步,跪在严纨面前,泣声为丈夫辩白。严纨好几次想伸手扶他,却抵不过摩岢神通的凶狠目光而作罢,最后讪讪说道:“此事我已知晓,明日我问个明白,再给你们答复。”说罢便挥手逐客。
出了门,吴氏抱怨道:“费了这么大的周折,见了面,却被一语打发,怎么得了。”李茂安慰道:“他今晚喝多了酒,明日清醒必有所答复。”
二日一天不见严府回音,三日晨起,吴氏就催促李茂去严府探问,李茂留摩岢神通在店里看顾吴氏,带青墨一人前往,前一天还笑脸相迎的严修此刻像完全不认识李茂这个人,先是不肯见,待见了面,鼻孔朝天,哼哼哈哈,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竟无一句好话。
李茂有求于人,不得不忍气吞声,回来的路上青墨悄悄跟他说:“你知道么,我们那晚走后,严纨把他叫去臭骂了一顿,骂到高兴处还动手扇了他两耳光。他吃了打,故而不待见咱们。”李茂道:“可知因何挨打?”
青墨道:“不知,好像是说神通的目光太吓人,吓着他了。”
李茂闻言默默无语,青墨道:“我看此事有点悬,得另外想辙。”李茂道:“等等看吧。”李茂不想这么早回去让吴氏失望,就带着青墨在街上闲走。郓州毕竟是座大城,可玩的地方相当多,二人走马看花,品品茶点,喝喝酒,不觉一天就过去,
挨到黄昏时刻才回到客栈,戚大娘刚劝吴氏吃了点饭,眼见李茂回来,吴氏两眼放光,像个孩子似的迎过来问:“茂华,他答应放书丞了吗?”
李茂支支吾吾说:“严公有事外出,没见着。”吴氏既失望又有些怨恨,不觉脸色煞白,紧咬嘴唇苦苦地忍耐着,到底没能忍住,一通大哭起来,把李茂臭骂了一顿。
哭完,骂完,见吴氏渐渐平静下来,李茂这才劝道:“嫂子放宽心,他们收了咱们的礼,按照官场的规矩,总要有所表示,况且这件事已经捅了出去,该走的程序还是要走的,且耐心等待几日。”
吴氏此刻也彻底平静下来,想想自己刚才的失态,既感羞愧,又觉不安,脸上一阵红一阵白,阴晴难定,默了良久方道:“茂华,你不要怪嫂子,我究竟是个妇道人家,在家时还不觉得,出了门才知幼稚。”
吴氏刚三十出头,因为保养的好,面相显年轻,她出身书香门第,少有才名,在同辈兄弟姐妹中算是佼佼者,嫁给文书丞后,与丈夫诗酒唱和,十分自得。因为才思敏捷,常常能难住素有才名的文书丞,久而久之,吴氏便有些飘飘然,以为天下男人不过如此。夫妻口角时,还曾扬言要分居独过。
李茂望着楚楚可怜的吴氏,明白这是一个自小被养在花瓶里,被父母、兄弟、丈夫宠坏了的小女人。猝然遇到这样的大事,手足无措也就不算稀奇了。虽然看着一时可怜,但这个教训对她来说也非常有用,至少以后跟文书丞拌嘴时不会再轻言分居独过的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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