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刚蒙蒙亮,芩娘挣出李茂的怀抱,挣扎着下了床,一瘸一拐地走出了房间,她是去准备早饭。想到昨晚对她的无情鞑伐,李茂深感不安,深入是一种爱,但她毕竟她还是个弱质女流,又是初尝人事,在她身上的疯狂实在是没有道理。
李茂悄悄下了床,尾随而去。
芩娘在井台上打了一桶水,歇着喘了一会气,这才拉着一条腿,把水提到了厨房,又扶着灶台微微喘息起来,她从小劳作惯了,个头虽小力气却不小,提这样的一桶水本来是丝毫不在话下。
“臭和尚,差点把我拆散架了。”
只是低声抱怨一句,芩娘就发觉有些不对劲,李茂高大的身躯遮蔽了光线,让狭小的厨房愈发黑暗。
啊!芩娘惊叫一声,下意识地往灶台后面跑,李茂修长的手臂像两条巨蟒,毫不留情地裹住了她的腰,把她整个人提了起来,芩娘连呼带叫,连踢再打,拼力挣扎了一会,身上起了层细汗。她不动了,说声:“放开。”
声音冷冰冰的,李茂赶紧松开她:
“怎么啦?”
他温柔地问道,腰刚刚弯下,头便被芩娘一把抱住了,她捧着李茂的脸,似小鸡啄米般啄着他的脸,啄的他痒酥酥的,欲罢不能。
李茂抱起她,让她坐在灶台上……
灶台塌了后,他们又转移到四脚胡桌上,桌子不久也散了架。
然后是水缸……
半个时辰后,二人从灶间出来,满头满脸都是草木灰,芩娘低着头跟在李茂后面,抬头望向他时,总是想笑。
李茂想打桶水洗一洗,却发现双臂像灌了铅,十几斤重的水桶竟一连滑落几次。
十天之后,李茂送芩娘到曹州城,找了间客栈住了下来。李茂亲自送芩娘来曹州,一则是两人新婚燕尔,浓情蜜意割舍不肯,二者薛戎夫妇过境,自己有必要一尽地主之谊,其实李茂还怀了一个私心,这个私心在见到薛戎夫妇后,就被他深埋在心底,再也没有提起。一年不见,韦氏完全像换了一个人,她瘦的只剩把骨头,远看如一具骷髅,往日红润光洁的面容此刻晦暗干黄,了无血色,生活灵动的双眸早已不见了踪影,她的双眸依旧很大,却呆滞无神,她恹恹不思动,说话前言不搭后语,且说不上两句话就要发一阵呆。
葛日休的夫人曾到郓州为她诊治过,葛夫人的结论是韦氏已灯枯油尽,神仙下凡也无能为力,大限之期只在年内。
韦氏待李茂不薄,李茂也一直视她为可敬的长嫂,亲眼见她沦落如此,李茂揪心的疼,他突然能理解芩娘的心境了,他转而支持芩娘随薛戎夫妇回宝鼎县,以便照顾她最后一程。
薛戎跟李茂促膝谈了一夜,天明时分,他对李茂说:“李师古不能容忍于化隆,于化隆亦不服李师古,海州一役,密州臣服,淄青境内已无对手。我以为孤山镇不久将有一场大变故,你务必留心提防。”
见李茂回应不热烈,薛戎又叹了口气,加重语气道:“山东诸镇,杀帅逐帅形同儿戏,李师古或不敢大张旗鼓拿孤山镇怎样,但策动一场内讧,轰于化隆滚蛋却是轻而易举的事,届时鹿死谁手,实难预料,你岂可不慎重。”
李茂悚然出了身热汗,忙向薛戎请教应对之策,薛戎道:“似我一般挂冠而去,自是最好不过,只怕你又不愿意。风雨将至,自然是抱定最粗的那棵树才能消灾避难。”
李茂疑惑地问道:“二虎相争,谁能稳坐钓鱼台?”
薛戎淡淡一笑,没有说话,李茂忽然也就明白了,只是一声苦笑,却没有说出来。
芩娘走了,薛戎夫妇也走了,李茂忽然觉得十分孤单,心里总是空落落的没有着落,这一刻他明白属于他的大唐生活才算刚刚开始。
开春之后,孤山镇内热火朝天,买了地的各路大神们,开始大兴土木,运送砂石木料的货船堵塞了航道,各家为了早日把建材运入城内,争相向城防营行贿,便是一个最普通的门卒一天也能捞得一两贯好处费,李茂不介意他们弄点小钱,但需要他们恪尽职守,他亲自安排了几次暗访,当众惩办了几个吃拿卡要,拿钱不办事的营卒。
营卒有些迷惑,纷纷向青墨问计,青墨小手一挥,豪气地说:“钱照收,但事也得好好干,那些拿钱不办事的活该倒霉。”众人恍然大悟。
李茂对青墨的这个解释还算满意,他站在孤山镇的东城楼上,眺望着远处湖面上的帆樯,把薛戎临别前交代的那几句话又琢磨了一遍,越想越是感到沮丧。孤山镇表面浮华下,却是暗流涌动,开春后各山头间合纵连横,闹的十分紧张。
李茂的地位决定了他不可能深入参与这场角逐,却又无法置身事外,这让他十分苦恼,一番深思熟虑后,李茂决定到郓州走一趟,设法抱抱那棵最粗的大腿。只是眼下这个节骨眼,到郓州去,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为了让此行显得合情合理,李茂绞尽脑汁,却仍旧是一筹莫展。
李茂从城楼上下来,信步向邻近的真善坊走去,随行的摩岢神通提醒道:“晚上要去赵将军府上赴宴。”李茂眉头拧了起来,这是十天之内赵和德第三次请他赴宴了。自从海州回来,李茂的身上就被烙上了赵和德一系的印记,为此他得了不少好处,比如顺利上位城局使,但李茂一直有意与赵和德保持着距离,熟悉但不亲密。
赵和德也有意识地维持着两人之间的这种关系,他必然也知道,李茂并不是一个容易驯服的人,逼的太紧可能会适得其反。
但是最近一段时间,赵和德频频向李茂示好,孤山镇暗流涌动,他需要盟友。
“知道了。”李茂有气无力地应道,仍旧走进了真善坊,那里有一家味道很地道的蒸鱼馆,李茂去过两次,印象很不错。一份蒸鱼刚刚上桌,一个苍头和一个半老徐娘就闯了进来,二人扑通跪在李茂面前,同声喊救命。
摩岢神通刷地拔出刀来,向外面看去,街上人来人往,并无异样。
李茂认出那苍头正是文书丞家的老奴,便搀扶起二人,询问何事。
妇人道:“城局若是不答应,老身就是跪死也不起来。”
李茂笑道:“你不起来,我便不答应。”
那妇人愣怔了一下,还是乖乖地站了起来。
摩岢神通拔刀而起,惊得四邻不安,李茂便引着两个人到了后院,掌柜的认识李茂,赶紧安排了一个房间。
进了门那妇人又要跪,被苍头一把拉住,苍头叫道:“城局不是外人,家主有难,他岂能袖手旁观,你只说便是,哪来这么多礼。”
妇人这才擦擦红通通的眼,说明了来意,原来是文书丞到淄青节度使府核销粮草时,账册数目对不上,军府判官怀疑文书丞贪赃,当场将其扣押。贪赃之事非同寻常,文书丞不敢使用与于化隆有关的关系,而他十数年追随于化隆,除了这些关系,他在郓州却无半点得力的关系可用,迫不得已下他买通牢子给妻子吴氏捎了封信,让她带上细软去郓州疏通。
文妻闻知丈夫被扣,顿时慌了手脚,哭了一场后,整个人就魔怔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一个主意也拿不出。文书丞在清海军向来有冷面判官之称,办事公事公办,有些不近人情,因此朋友不多,有那么一两个,又因为跟于化隆太过亲近,文家不敢请托。
文夫人魔怔后,她的养母戚大娘拍板做主,来找李茂帮忙。李茂曾是文书丞的下属,出任城局使后,也是公事上有交集,长相往来,是文家的常客。
戚大娘人老成精,看准李茂是个可以信托的人,这才求到门下。
李茂默默地点了点头,对戚大娘道:“此事还须嫂子亲自出面,她的病情怎样?”戚大娘道:“魔怔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李茂唤过摩岢神通,嘱咐他去请葛夫人,一时在文家会齐,葛夫人号了脉,笑道:“气急攻心,你们谁扇她一巴掌,她就好了。”众人面面相觑,葛夫人微微一笑,不再理会众人,自去了。李茂对戚大娘道:“你自幼把她养大,打她一巴掌,料她也不能把你怎样。”戚大娘道:“阿弥陀佛,她的脾气有多大,你是不知道,我怎敢打。”让苍头动手,苍头咳咳不停,连连摆手说胸闷。
青墨挽起袖子走到文夫人面前,道了声得罪,一巴掌扇过去,文夫人白皙的脸上顿时显出五指手印,人愣怔了一下,用手揉着脸,问:“你们谁打我?”
戚大娘见她醒转,便道:“你魔怔了几天,我怕耽误救郎君,这才请城局打醒你。”文夫人闻言,向李茂蹲身施了一礼,眼睛红红的道:“大郎落难,我一个妇道人家吓得六神无主,全没了主意,一切全凭叔叔做主。”李茂道:“我陪嫂嫂去郓州一趟,若只是账册有误,料必也不是大事,疏通一下即可。”
文夫人擦擦泪,又施一礼,道:“全凭叔叔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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