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合抖擞精神。
又甩了两人一身水。
沈决也被捞上来了,看见这副场景急忙往跟前凑。
冉玉拉着尹南意连连后退。
他这一身已经够脏了,不想更脏了。
最后发现沈决和周合只追他,于是干脆放开尹南意,自己一个人跑的更快。
这下轮到沈决跟周合不依了。
两个加起来快要奔四十的人,一边提着自己的湿衣摆,一边“桀桀桀桀桀桀”的迫害一个不到二十岁的人。
真真是,世风日下,世态炎凉啊……
冉玉一边向前跑,一边还有心情想些别的。
可能就是因为他走神的缘故,明明是在身后的两人却时不时的在眼前闪现。
直到最后一次,出现在他眼前的,是沈决的尸骨。
冉玉的世界刹那间就只剩下了这副尸骨,再无其他。
“冉玉!”
耳边传来了回响。
他抬眼茫然的看了一圈,才发现刚才那些人突然之间就不见了。
但那个声音还在叫他。
“冉玉!”
这一次的声音有些空灵,好似他在一个沉闷又空旷的巨大空间。
冉玉眨眨眼,准备回去好好看看。
他不相信那是沈决。
可下一瞬那就化作最后一道光四散开来,将他最后的世界也彻底染成黑暗。
他想向前走,走了几步却发现根本就迈不开腿,想伸手,手也抬不起来。
刚才洒在身上的水突然就变得多了些,将一身厚重的衣服浸染的更加厚重。
甚至于渐渐蔓延上来,将眼睛,鼻子,嘴,齐齐淹没在了这深沉的水中。
一直到现在,京华四年九月二十三。
他也终于明白了,明白了以前人为什么不让他见到尸骨。
还以为是吝啬的很,最后一面都不让他见到。
却原来……是不想这种撕心裂肺的感觉再一次出现在他身上……
他感觉浑身上下都是疼的,明明该晕过去,可却无比清醒。
清醒到他突然就发现了这里是哪里。
这就是京华三年的那个池子。
今年的水还没来得及放,毕竟才是九月。
——是他,及冠的日子。
也是一年前,他依着话本子确定自己必死无疑的日子。
可是为什么,情深不寿慧极必伤的报应没落在他这个病秧子身上,反而落到了沈决这个年轻力壮的身上?
冉玉当初听见褚渊来报沈决身死消息的时候,第一反应是不信。
沈决会把自己养死了?
说出去整个大武都没几个人信。
可沈决就是死了。
死在了回安昌的路途之上。
死在了,来给冉玉过生日的路上。
甚至于他死前的最后一句,还是担忧没人过生日的冉玉。
“我还……不……不想这么……咳咳咳咳咳……”
“这下……还真……就没什么……好印象了啊………”
“褚渊啊,我还想活的啊——我的及冠礼都还没送出去啊……”
褚渊红着眼,在自己怀里掏出来一把细细长长的扇子。
那扇子玉石为骨,本是极为清透的颜色,却因其上的几抹血色变得难看起来。
冉玉伸手接过,打开扇面一看。
“悠悠长乐,不幽不忧”
他瞬间就有一种不等人的想法。
明明北兰王廷被攻破的消息才刚刚传来,朝中正在商议要给一个什么封赏,可还没等商议出来一个子丑寅卯,被封赏的人就没了性命。
褚渊说他们回程路上遇见了埋伏,不在幽谷也不在山中,就在距离安昌不远的平原之上。
来的人既多又快,让人根本没有反应的时间。
冉玉不信这其中没有什么干系。
但他此刻无心去想了。
“褚渊,你跟着周合,务必查出来这件事有什么真相。”
褚渊问他:“那您……”
冉玉翻身上马:“我去,带他回来。”
褚渊抬手想拦,又被周合拦住。
帝王摇摇头:“让他去。”
他目送着冉玉策马走远,直到在视线里只剩下了最后一个小小的点,才将褚渊领进了宫门。
褚渊:“陛下!”
周合伸手止住他,而后一声长叹。
“你不让他去,才是辜负了他。”帝王背着手往前走:“他已经错过很多人最后一面了,现在我们拦住他……”
他又是一叹:“查案的事情交给褚潍,你好好养伤,另外……”
“你们谁见叶浮云了?是不还在天牢呢?给他提出来。”
叶浮云被提起来的时候蓬头垢面没有一点形象。
“说关就关,说放就放,陛下,你这……怎么过的一点形象都没有?”
周合很严肃:“朕没有心情和你乱扯,沈决死了,在冉玉回来之前,务必查出来这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叶浮云一愣:“沈决死了?”
看吧,谁敢信。
周合捏捏眉心:“是,趁着他现在心神都被带人归家占满,就不要让他再耗费心神去推算了。”
他还是没忍住跟叶浮云倒苦水:“你不知道,他当时那个表情,我也就京华十九年见过一回,再没怎么见过他那么大的情绪。”
“天尊,你是没看见,他走路都开始趔趄了还撑着不敢晕,怕自己眼睛一闭一睁,又是三个月过去了。”
叶浮云直接打断他:“陛下,你再这么说下去,他可就回来了。”
“哪有那么快,你等着,估计还要去一趟夕云山……”
似乎也发现了自己都喋喋不休,周合住嘴不讲,只是挥手:“快去快去。”
叶浮云跟他伸手:“把褚潍借我。”
周合扔出一个令牌。
叶浮云稳当接住,冲他一笑:“臣,领旨谢恩。”
……
冉玉策马很快。
但他还是感觉太慢。
越过市井的时候创翻了一路,有人正想开口骂,看见是他又生生咽了回去。
出城门之后一路向北,路边有不少正在秋收的麦子,堆在路边等着被一起收回去。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他才在众多金黄的尽头看见了那一片黑白。
许多许多的尸首堆在一起,看不清谁是谁。
但在极深极深的最底下,悄然露出来了一抹翠色。
亲手将一具一具的尸首搬开,鼻尖是化不开的血腥气息,眼前是根本分不清楚的黑白二色。
可他就是看清了。
这是。
他的沈兄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