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风】院内。
思绪被悬在铃铛之上，风卷起叮叮咚咚，一声连着一声。
周围的人目光纷纷聚焦于方羽，有的带着震惊，有的藏着惊惧，像是看见了一场无法理解的戏剧。
方羽只是微微颔首，眉头在一瞬间松弛了下来，眼神也跟着被剥开迷蒙，清明起来。一切都在意料之中似的，那一刻，他的沉静比风还冷。
菠萝哥站在他身旁，眉目间的情绪被一种晦暗不明的东西包裹着，像是被一层薄纱遮住，让人无法看透。眼神像沉在湖底的石头，没有波澜，沉甸甸的。
“我可以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你，”Viper缓缓开口，声音冷淡如冰，可那双眼睛深处，却藏着一丝微不可察的期待，“你想听么？”
空气凝固了一瞬。
“不用你说。”菠萝哥下巴抬着，显得眼神中带着些不屑似的。
方羽怔住了，目光下意识地投向他。
Viper嘴角微微勾起，冷笑声像刀片划过玻璃，“怎么？怕他知道？”
“那倒没有。”菠萝哥笑了，笑意轻飘飘的，仿佛真的毫不在意，“换个人来讲吧，你的表达能力，实在不适合讲故事。”
Viper眯起眼睛，脸上的冷意没有加重，反倒带上了几分嘲弄，“活得久了，什么都能遇到。居然还能听到你评价别人的故事讲得不好？”
“彼此彼此。”菠萝哥耸了耸肩，似乎对这番对话毫不在乎，嘴角的笑意依旧，“反正不是还有一个人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还很喜欢讲故事么？”
Viper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在菠萝哥脸上巡视，像是在检查什么，又像是在回忆什么，“沈燃？”
她说这个名字的时候，语气里有一种刻意压抑的情绪，“还真是久违了呢。”
方羽心头微震，下意识地问道：“沈燃是谁？”
Viper侧头看了方羽一眼，那目光很复杂，像是在确认他是不是装傻，还是确实不知道这个名字的分量。
“一个很……脑残的人。”Viper最后给出这个评价。
菠萝哥倒是淡然地补充了一句：“和她一样，你的队友，【萍水】的会长，也是创始人之一。”
方羽的心跳重重一顿。
队友、会长、创始人……
每一个词，都像是一块石头，砸进他心底最幽深的湖泊里，激起层层波澜。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胸腔里翻腾的情绪。
狠角色，大人物。
他上辈子到底是什么人，才能和这些人纠缠在一起？
众人踏上去【萍水】的路，一路沉默，没有人说话。
方羽盯着自己在石板路上拉长的影子，脑子里一遍遍回放着刚才的对话。
他死过一次。
其实隐隐有预感。
当Viper亲口证实后，很多无法解释的事似乎都瞬间有了解释。
他Id的秘密，菠萝哥“未卜先知”般的举动，以及对他的特别照顾……
统统可以用三个字概括：老队友。
原来他们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经在副本中经历过生死。
那种堆砌在尸骨和绝望之上的羁绊，自然比普通朋友更深一层。
就像他和霜见、莉姐、阿勇、胧光之间的感情。
如果重新来一次，他也一定会比其他人更信任他们。
但……
胸腔里泛起一丝莫名的不甘。
就仅此而已么？
只是曾经的队友？
那些隐藏在菠萝哥眼神里的东西，真的就只有战友之情吗？
风声再起，铃铛依旧叮咚作响，回荡在这条沉默的路上。
他们打的是viper的名号才能见到沈燃的。
这位传说中的人物，和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一身深蓝色中式立领小套装，布料隐隐泛着微光，看似素净却带着几分诡秘。脚下是一双千层底黑布鞋，走起路来几乎没有声音，迈着八字步，步伐散漫又带着几分老江湖的气场。
他从院子里出来，远远的就盯上了viper，脸色铁青，眼神里带着一股子“算账”的味道，气势汹汹地朝她走去。
等他穿过院墙，视野顿时开阔了，目光触及到站在viper身旁的方羽、菠萝哥和霜见时，脚步忽然一滞。
他像是被雷劈了一样站在原地，嘴巴张得老大，半天没缓过劲儿来。
“你、你、你……”
他的手指在空中乱点，一下指着方羽，一下又划向菠萝哥，再犹豫片刻，又指了霜见，像是惊讶到连顺序都理不清了。
viper抱着胳膊，语气平静地丢出一句：“他回来了。”
“不是、不是……”沈燃张口结舌，整个人往前迈了一步，又差点被自己绊个跟头。
viper不耐烦地重复了一句：“他没骗人，真的做到了。”
沈燃手舞足蹈地比划着什么，却又说不出个完整的句子。
viper瞥了他一眼，微微皱眉，“我也是才刚找到他们。”
方羽看着他们俩这番无声的配合，忍不住在心里嘀咕了一句：这是心电感应吗？
另外，这个沈燃，怎么看怎么不像个能讲清楚事情的人。他话都说不清，真的能解释明白发生过什么事吗？
“你先别废话了，他现在啥也不清楚，你跟他说吧。”viper往旁边一靠，整个人斜斜地倚在院墙上。
沈燃盯着方羽，脸上复杂的表情像是吞了一口热粥，烫得不行又吐不出来，最后半天才憋出一句：“你真不记得了啊？那你还记得我是谁么？”
方羽沉默了一瞬，随后抬手指了指菠萝哥：“他说了，你是【萍水】的会长。”省去了其他多余的身份。
沈燃的脸瞬间变成了“你逗我玩呢”的表情，偏过头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菠萝哥：“啊？你就跟他这么介绍我的？你就算不说我和他并称‘萍水双子星’、‘副本推土机’、最强攻略king、永恒之地排行前五的萨满……好歹也要跟他说一下，我和他咋认识的吧！”
菠萝哥懒得理他，默默走到一边，坐在了一个台阶上。
“所以，咋认识的？”方羽问。
沈燃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像是终于找到了施展口才的舞台，立即双手一挥，手舞足蹈地讲起来：“这就说来话长了！想当初啊，我是真以为是误入啥整人游戏了呢！就那么五分钟，我跟你说我都把剧本给写好了，不能慌不能乱不能大喊大叫，得冷静、情绪稳定，最好还有点儿厌世，你懂吧，这种人设一定吸引人……”
“啊——”
viper突然捂着耳朵尖叫了一声。
方羽吓了一跳。
沈燃倒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凑近方羽，小声地说：“看到了吧？像她这种的，播出来肯定要被喷的，不吸粉，甚至有点儿脑残！”
viper停止了尖叫，狠狠地瞪着沈燃。
沈燃举起双手，一副“我错了”的表情：“好好好，我正经讲！”
viper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一次靠回墙上。
沈燃这才收敛了一些，清了清嗓子：“反正就是，我们是在副本里认识的，一起出了筛选副本到了永恒之地，然后就一直在一块。”
他说着，手指轮流点了点viper和菠萝哥，“后来又认识一些别的人，霜见也是。”
方羽扭头看向霜见，她的脸上也满是迷茫。
“那我……也是死过一次的么？”霜见试探性地问。
沈燃点点头，“是，那时候你们去参加一个困难副本，去了几个人都没有回来。”
“困难副本……”方羽轻声重复，会是什么样的困难副本？比这次的幽冥镇更凶险？更泯灭人性？还是说，遇上了卢立峰他们那种人？
沈燃立刻补了一句：“你不是啊，你是别的事死的。”
他顿了顿，继续解释：“那会儿家族派下来一个重要的任务，贴了公告招募人员，你就去了。谁能想到那个任务竟然失败了，所有人都没回来，包括那些家族中派去的原住民！”
无人生还的任务？
“什么样的任务？”方羽问。
沈燃抿了抿唇，“是关于这个世界的秘密的，任务地点在迷雾之海的某处小岛，需要坐船过去。具体情况已经没人知道了，当时派过去的队伍无人生还。我只知道，队伍是上了岛的，但那个岛上似乎存在某种未知的神秘力量，你……他们，全部死在了那里。”
提到这里，他的语气终于稳重了几分，脸上的滑稽表情也收敛起来。
“这个世界的秘密？”方羽微微皱眉，“那之后没有再派人去？”
沈燃耸耸肩，“去了啊，后来……”他话说一半，眼神偷偷瞄向菠萝哥，“要不你让他说吧，他是第二批去的。因为当时一直没有消息传回来，家族只好召集第二批成员前往……”
方羽的心一紧，视线猛地落在菠萝哥身上。
菠萝哥抬起头，沉默片刻，像是在回忆。
他闭了一下眼睛，再缓缓睁开：“你们坐的那艘船在岸边搁浅，船舱里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所有人都死在岸边不远处的树林里，全都是死于队友的攻击。”
方羽下意识地抬手，轻轻摸向自己后腰。
原来是这样。
反反复复在脑海中的场景，都是死亡回放。怪不得痛感那么真实，都是真的，能不真实么？
沈燃猛地点头，“对，就是这样。”
“呵！”viper突然冷哼一声，“不说重点么？”
沈燃皱起眉，“这还不是重点啊？”
“你不想知道你为什么要去那个任务么？”viper紧紧盯着方羽。
“你别没事找事！”沈燃冲上去要拉住viper。“都这么久了，咋还这么没转过弯来？”
Viper一把推开他的手，冲着方羽大喊：“要不是他，你不会去那次任务，也不会死！”她指的是菠萝哥。
“你别胡说！”沈燃挡着她，“方羽你别听她乱说，都是误会！”
方羽怔怔地望着菠萝哥。
菠萝哥也看着他，眼神中没有一丝波澜。
“你听我说啊，我跟你讲这是咋回事！”沈燃又跑回方羽边上，“这事吧，当时是……你俩之间有点儿误会，然后你想自己冷静冷静，正好又出了那个任务，你就去了！就这事，只能说是运气实在太差了，这不能怪简哥，对吧！”
方羽看着他，“你叫他什么？”
“啊？你不知道他叫啥啊？”沈燃转过头看着菠萝哥，“不是简哥，这也要保密的么？”
“简阳，简单的简，太阳的阳。”他看着他的脸，轻声道。
方羽垂眸，低低地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灵花祭上的纪录保持者。
“避重就轻！”viper仍不满足，“都不说是吧？那我来告诉你真相。”
“你别闹了！”沈燃冲她吼道。
方羽只是望着简阳，一个字都没有说，也没有去看viper和沈燃，好像不在乎究竟发生了什么似的。
“他吊着你，他不是啥好人！”viper喊道。
方羽的嘴巴微微张了一下，又闭起来，他看到简阳笑了。
“也不是，哎呀！简哥你说句话啊！”沈燃一边拦着viper，一边又要给方羽解释，但实话说，他根本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viper也不知道，那件事只有俩当事人清楚。
Viper冲到方羽面前，指着简阳，冷声说：“他利用你，欺骗你感情！”
“不是，你别听她的！当时情况是我们都知道你对简哥有意思，就想帮你来着，然后你去跟简哥坦白，简哥……反正就是你俩单聊去了，没聊妥，你说你想自己待会儿，谁知道你突然就跑去任务了……”沈燃急切地跟他解释。
方羽看到简阳嘴角的笑更深了。
有那么点儿，尴尬。
“他对你的态度我们都看在眼里，就是在吊着你！”viper气愤道。
“感情的事，我们掺和什么？我当时就跟你说别掺和了，你非不听，跟我翻脸，到了现在还这样？”沈燃拉着viper的手臂，也有点儿生气了。
“那啥，你俩是因为这个事，才闹掰的？”方羽不想再听他们说自己和简阳的粉红野史，赶紧把话题转到别处。
“也不完全是吧，她就是这个脾气，一言不合就要跑的，我可没那个兴致天天地哄着她，然后她就真的跑了。”沈燃摊摊手，“还欠了我一屁股债！”
“我欠你？”viper听了这话立马没了此前平静如水的模样，瞬间炸了，“你在放什么屁？！”
“难道不对？你私自离开公会加入【骑士团】，我同意了么？你退会费交了么？”
“你是人吗？我为【萍水】做了多少？一仓库的药剂全是我留下的，我可一瓶没带走！”viper指着他的鼻子质问。
“那是你的工作，你第一炼金师是咋提上来的你不知道吗？公会给了你多少材料给你堆起来的？”沈燃反驳，“你看看还有哪个公会能让你这么想拿多少材料就拿多少的？你在【骑士团】有这待遇么？”
“那是方羽采的材料，跟你有啥关系！”
“我没采吗？你摸着良心说！他是采药，我是挖矿，你敢说你就没用我采的材料？”
viper语塞，气势汹汹瞪着他。
沈燃立马换上一副笑脸，“没事，你知道就好，咱俩谁跟谁啊，我大人不记小人过，放过你了！”
“滚啊你！”viper狠狠一把推开他，扭头走到墙边靠着。
“那我之前也是【萍水】的？”方羽犹豫片刻才开口继续问，生怕又给这俩人问出新的矛盾。
“对啊，咱们一起创立的啊！名字还是你起的呢！”沈燃解释道，“你当时说，我们不过是萍水相逢的过客，就算离开这里后再也无法相见，也一定要走出去。听着是有点儿薄情，但其实是一种决绝的信念。”
这话真是自己说的么？那时候的自己居然有这么坚定的信念么？
难道死过一次之后，连同这份坚决都被冲淡了？
说起来，简阳倒是比自己坚定多了。
方羽偷摸瞄了一眼他，一直强调要出去，要活着，会不会其实是在用这话刺激自己？试试看能不能让自己想起点儿什么？
简阳猛地对上视线，冲他笑了一下。
“那【Vivere】，你知道具体的情况么？”方羽快速别过脸。
“你咋想着打听他们了？”沈燃蹙眉看了眼简阳，“这个事吧……要不你还是问简哥吧！”
方羽微微叹了口气，要面对了么？
“跟我来吧。”简阳起身，朝着院子外走去。
Viper想拦，沈燃给她使了个眼色，总算还是按住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