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还有间办公室啊！”强子有些惊讶地看着教堂内。
“听我说，在后边的高塔一层，里面有物资。”方羽的声音低沉而冷静，“你得去把毒药下在水中。”
强子的表情僵住了，错愕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嘴唇蠕动了几下，差点就要脱口而出一句：你是不是有病？
高越却笑了一声，语调里带着一丝莫名的意味：“你就按他说的做吧。”
强子虽然仍不明白为什么要下毒，但他已经隐隐察觉到这些人并不简单。从进入这个副本开始，他们几个人一直显得异常冷静，甚至还保留着此前的记忆。
教堂内的空气压抑沉闷，方羽的视线紧盯着办公室的门口，转而看向霜见：“你还记得你们第二次在高塔中的具体情况吗？”
霜见微微皱眉，努力回忆着：“你和菠萝离开之后，我们几个就在窗户那观察，没看到什么异常，但突然间就觉得呼吸困难，然后很快就失去了意识。”
“你们当时为什么没有吃解毒剂？”方羽问道。
霜见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一些，愣了一下，偏过头去看着高越，像是费力才想起来似的：“解毒剂……对！解毒剂好像不见了！”
高越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神情陡然一变：“不见了？怎么可能？我一直带在身上的啊！”
霜见点头确认：“当时我们几个都不太舒服，莉姐就怀疑是不是食物真的有毒，让你俩拿出解毒剂。但你俩都没拿出来。”
“没拿出来？”高越重复了一遍，语气里满是不可思议。
“我看你俩的反应就像是突然找不到了解毒剂，当时大家已经支撑不住了，也没时间细问。”
这时，强子悄无声息地回来了，脸上还带着一丝微妙的不安：“毒已经下好了。”
方羽伸出手：“把你们的解毒剂都给我，我先保管着。如果你们信得过我的话，等到离开副本之后，你们来东崖古城【四风】，如数奉还。”
“你说什么？你知道……”强子刚想质问什么，却被高越一把拉住。
“好。”高越率先从衣兜里摸出一个小瓶子，毫不犹豫地交到方羽手里。
强子满脸不情愿，但最后还是咬牙把自己的解毒剂也掏了出来：“你最好别给我玩什么花招！如果你不还……”
“我一定会还的。”方羽语气坚定，不容置疑。
准备就绪了。
方羽领着几人悄然来到教堂外一栋小楼的楼顶，伏在楼顶边缘，透过垂下的灰色帷幕偷摸观察。
夜色下的教堂广场上空荡无人，但空气里仿佛弥漫着一层看不见的危机。
方羽屏住呼吸，一切尽收眼底。
霜见小声问他：“上一次，是不是你……”她没有问完。
但方羽猜到了。
她是想问上一次杀掉他们的，是不是方羽。看来他们上一次躲好之后被人偷袭了，那人一定很清楚他们躲藏的位置，并且还能在他们毫无准备的情况之下以最快的速度出手。
应该就是，因为方羽躲在这里，就是为了要做这件事。
“我本来以为上一次我们已经完成了闭环，可我还是死了，死在了……我们自己手里。这次开始的时候，我都没想明白原因，直到我看到卢立峰变成怪物。”
“什么意思？”莉姐没明白。”按你的说法，你都已经杀死了变成怪物的、第二次的我们，已经达到了one&only这一条件，为什么没有结束？“
“因为那些食物，并不是变异的源头。”
“可你不是说，有报告称……”
“那只是他们所认为的。”方羽说，“你们想想卢立峰他们仨为什么会变异？他们没有被怪物攻击到，也没有吃任何食物，他们为什么变异了？”
“你是想说，凡是死在这里的，都会变成怪物？”
方羽点了一下头，“我们之前去镇子边缘的时候看到的那些，可以证明有大批居民是在还未被感染的情况下被杀死的，那么他们的尸体呢？如果他们的尸体没有被完全毁掉，那么就说明他们也变异成为了镇子上的怪物中的一员。”
“为什么会这样？”霜见有些不理解，“不是说是传染病么？”
方羽摇摇头，“照这个情况来看，一定没有简单。我觉得，更像是某种诅咒，不光是这个副本，一定还有其他许多关联的事情。”他没有说完，这或许就是严瑛他们所说的，永恒之地的秘密。
“来了！”强子低声道。
一队人偷摸溜进了他们这栋房子之前的屋子里，这是上一轮的他们。
接着就和他们经历过的一样，“方羽”和“菠萝哥”去往教堂之中留线索，其他人在原地等候。
现在要做的，是偷袭留下的几人。
方羽不知道自己怎么下了这个决心，这一次要亲手杀掉的，是完全没有变异的队友。
没得选择，他必须要这么做。
自洽性时间循环，即未来的信息必须被制造，否则时间线就会崩溃。
“下不去手，就我来吧。”
菠萝哥像是在问，又像是陈述。
方羽手中的弓缓缓拉开，弓弦被拉至满月，冰冷的箭矢直指教堂门口的人。他的呼吸放缓，手微微一抖，那支箭带着冷冽的杀意直射向“菠萝哥”。
然而，“他”反应极快，几乎是箭矢脱弦的瞬间便侧身一闪，箭头擦着肩膀飞过，钉入门后的石壁，留下一道震耳的回响。
方羽的瞳孔骤然收缩。
“菠萝哥”缓缓转头，冷冷地看向自己。
方羽心中一震，上一轮的记忆如潮水般冲刷过来——原来上一次，菠萝哥看到了。
还未来得及反应，身边的人已然跃出，双手一撑，从楼顶翻落，身影在黑暗中几下便掠至教堂门口。
方羽再次拉开弓弦，箭矢寒光一闪，又是一箭！
那人脚下一错，躲闪的动作丝滑迅捷，但就在这时，方羽看到自己——不对，是另一个“方羽”猛然扑向那道身影，却被“菠萝哥”一把扯开！
菠萝哥的身体挡住了视线。
方羽没能看清那个“自己”是如何被杀死的。
但那股熟悉的感觉瞬间在身体里炸裂开来——极冷，极痛，从匕首尖刺入皮肤的刹那开始，像是一道寒潮顺着血液蔓延。每一滴血都仿佛在瞬间冻结，筋脉紧绷，手脚无法动弹，只有那刀刃在肉体中一点一点推进的触感，分毫毕现。
真的很疼。
这感觉，被放大了无数倍。
方羽的脑海中不断回放着这个片段，一次、两次、三次……那种撕裂般的痛楚在记忆中重播，画面交错着在雪山林地、在摇晃的船舱……
是了。
这不是第一次。
这种熟悉的疼痛，早已经历过多次。
难怪。
方羽下意识地把手按在后腰，感受着身体的微颤。他的视线有些模糊，分不清现实与幻觉，思绪在重叠的画面中浮沉。
“走。”
菠萝哥的声音如一声惊雷，将他从记忆的泥潭中拽回现实。
方羽抬头，看着菠萝哥擦掉匕首上的血迹，表情一如既往的冷静。
“我们要怎么离开？”方羽的嗓子有些发哑，他咽了口唾沫，强迫自己镇定。
“回到开始的位置。”
夜色已经完全漆黑。
他们踩着被夜风吹落的枯叶，镇子上静得像是死去了一般，没有一丝光亮。
风夹杂着奇怪的“嗬嗬”声，从街巷的尽头传来，仿佛是某种东西在黑暗中潜行，时隐时现。
令人牙颤。
方羽深吸了一口气，拉紧了衣领。
“当——”钟声响了一声。
周遭的一切变成一团混沌，像是被洗坏的磁带，发出呲呲啦啦的怪声。
混沌中出现一封信，掉落在地上。
他们都认出了那是安宁镇的求救信，被塞在印有法伊特家族的信封中转送过来的。
霜见捡起信封，刚要拆开，被方羽抬起手拦了下来。
“不能拆。”方羽说。
“为什么？我们不得让镇子上的人知道情况，提前撤离么？”莉姐问。
“我们不能改变现状，副本消失的后果是什么，我们能不能承担得了，都是未知数。“方羽说。
霜见重新将信放回地上，下一刻，他们面前出现了是否传送离开的选项，和之前一样，有两个选择。
方羽没有选择回到现实。
他是从东崖古城进来的，但回来之后的位置，是曙光城。
曙光城华贵依旧。
“咱们怎么回这儿了？”霜见略迷茫。
“坏了，你不是和【骑士团】那俩约了在【四风】见面的么？”莉姐急切催促，“咱现在快点回去！”
方羽整个人都陷入一种恍惚的状态之中，像是一切都漂浮着，不管是声音还是触感。
虚无缥缈的。
“等等。”经过小巷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你是？”莉姐和霜见对他并没有印象。
菠萝哥也没有对小冰的突然出现表现出什么异常的情绪，不过小冰这一回也不是来找菠萝哥的。
他径直走到方羽面前，“帮我个忙。”
方羽看了他一阵，心里思忖是否有诈，但看到小冰眼神中隐隐暗藏的焦虑情绪，意识到他也许真的是遇上什么事情了。
“跟我来。”他看到方羽的眼神从警惕到平静，明白这事有谱。
几人走到【真言】，床上躺着的人，是阿衡。
已经治疗完毕，人还没有醒，但看着好歹是完完整整的。
“他很快就会醒来，帮我看着他，行么？”小冰对方羽说。
“你要去哪？”方羽问。
小冰摇摇头，“你想的有点儿复杂，我只是不希望他再去找死。”
“我只能尽力，能不能看得住，我们保证不了。”方羽说道。
小冰点了一下头，表示理解，随后转身走到床边又看了眼阿衡，他的手微微抬了一下，很快又收回到外套口袋里。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个东西，放在了阿衡枕边。
又站了会儿，转过身准备离开。
“我们接下来会去东崖古城，之后你要找我们的话，就去那儿吧。”方羽说。
小冰对他说了声：“谢谢。”目光落到他身后的菠萝哥身上，“你们的决定是对的，【互助会】，不是什么好去处。”
“我们准备自己成立公会，你愿意的话，可以加入我们。”方羽冲他微笑道。
“你们想的未免太简单了，而且，我现在没法离开【互助会】。”
“那好吧，不过，这个邀请可以给你留着。”
“好。”
小冰离开后没多久，阿衡就醒了，看到方羽几人，先是惊讶和吃惊，又看到枕边小冰留给他的东西，是一枚戒指，黑色的，应该是外面带进来的。
他很快平静下来，甚至隐隐有些愤怒似的。
“我们准备去东崖古城，你要跟我们走么？”方羽站在床头问，“虽然小冰拜托我们看着你，但你要是执意不跟我们，也不勉强。”
“跟呗，不然咋办？他都这么说了，我总不能辜负他一片苦心吧？”阿衡阴阳怪气讽刺似的，脸上挂着笑，但手指却紧紧捏着戒指，要捏碎似的，看得出确实是很不爽。
方羽也没多问啥，“那就走吧。”
【四风】院中，一个单薄的背影，仰着头看着屋檐上悬挂的风铃，风吹过，叮叮当当的声音伴随着长发飞舞。
女人回头，如变异的怪物般青白的皮肤，几乎能看到薄薄一层皮肤之下的血管，眼皮像是睁不开，耷拉着，眼下的青黑色和相同色系的嘴唇映衬之下，更像怪物了。
高越看到几人都傻了眼，轻咳一声，“这位是……viper。”
Viper的眼睛中没有什么神采，十分空洞，眼珠子转了两下，从左到右扫过四个人，嘴唇动了一下。
她径直走到方羽面前，双眼依旧无神，整张脸凑上去。
方羽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避开她。
Viper没有任何情绪，又走到了菠萝哥面前，仰起脸看着。
菠萝哥低头看着她，同样的没有任何情绪。
莉姐想问霜见两句什么，却发现霜见整个人都处于一种异常僵硬的状态之中，双眼瞪得老大，嘴唇微微张着，被施加定身咒一般，直挺挺立在那里。
“你……”viper张嘴，发出一个音节，“竟然是真的……”她说着，伸手轻轻按在了菠萝哥的胸口。
菠萝哥退后一些避开她的手。
方羽想上前做点什么，但又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菠萝哥转过头看着方羽，说：“把东西还他们。”
方羽回过神，这才赶紧把那些药剂拿出来，递给高越。
“你真的……真的是你！”viper的声音陡然提高，连同她死人一般的皮肤上都带上了一层血色。
菠萝哥直接拉着他转过头就要走。
方羽感觉到菠萝哥不是厌恶的情绪，反而是，有些惊慌，甚至是害怕似的。
“你要带他去哪？！”viper尖声冲着菠萝哥叫喊道，“你放开他！”
方羽停下脚步，手腕仍被菠萝哥拽着，要扯着他离开，但又不是特别用力。
Viper猛地冲上前来，看得出气得不轻，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和几分钟前刚见面的时候，彷佛不是同一个人。
她死死拽着方羽另一只胳膊。
菠萝哥的手松开了。
方羽感觉自己的胳膊彷佛坠着重物，落了下来。
他看着菠萝哥的背影，感觉到他紧绷的肌肉，手紧紧攥着，小臂的肌肉明显地凸起。
霜见终于回了神似的，呓语般：“viper……”
Viper听到她的声音，转过头，神色复杂地看着她，很久才说：“霜见，好久不见了……”
霜见一副被雷劈中的表情，身体僵硬地往后退了几步，在摔倒前被莉姐扶住了。
方羽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但又觉得自己似乎是知道的。
“你别跟他走。”viper执着地抓着方羽的胳膊，很用力，指甲都要嵌进肉里似的。
“我们……认识么？”方羽喃喃开口，问的是viper，却偏过头看向菠萝哥。
Viper坚定点头，回答：“认识，在你死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