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送后的瞬间，方羽感觉自己仿佛从热带被猛然推入了极地风暴中。
甚至来不及稳住脚步，刺骨的寒意如无形的利刃般，割裂了他全身的防御。
那种冷，不仅仅停留在皮肤表面，而是如潮水般侵入骨髓，让人几乎无法动弹。
厚厚的积雪没过了小腿，湿冷的空气渗透衣服、鞋袜，冰凉得像是无数细小的蛇滑进他的脚底，紧紧缠绕着每一根骨头。
而寒风则毫不留情地抽打着他的脸。风中夹杂的雪粒像无数锋利的针尖，无情地扎入裸露的肌肤，片刻间，他的脸颊已经被冻得通红甚至发麻，连表情都难以做出。
他努力让牙关停止颤抖，深吸一口气环顾四周。
这一次并不同于此前，似乎跳过了holding room环节，直接将他们传送到了副本之中。
他无法看到其他人的名字和等级，只能通过每个人身上携带的武器来猜测职业。
这次副本的参与者共十二人，包括他、菠萝哥和胧光。
他们此时站在一座并不高的山坡上，面前一座陈旧而破败的灯塔格外显眼，白色的塔身仿佛积满了岁月的尘埃，顶部的红色塔帽如同一顶瓜皮帽，鲜艳却古怪。
灯塔旁边立着一间破旧的红色电话亭，早已被风雪侵蚀得斑驳不堪，却仍然直挺挺地矗立着，仿佛在无声地守望什么。
就在方羽还在观察周围时，灯塔的大门上方传来刺耳的机械广播声，冷冰冰的金属质感中夹杂着呲呲啦啦的杂音：
“由于检测到冒险者平均等级超过普通副本标准，此副本升级为‘审核副本’。所有职业技能已被禁用，请利用有限资源完成任务。”
机械音稍作停顿，随后继续发布详细规则：
“通关模式如下：
幸存者模式一。条件：修复灯塔，指引搜救队船只成功抵达。注意：灯塔在六天内被修复，破坏者被视为任务失败。奖励：精良武器及困难副本参与资格。
幸存者模式二。条件：通过电话亭检举，准确一次性指出所有隐藏在其中的破坏者，检举错误视为失败，破坏者若被所有存活幸存者成功检举，视为任务失败。奖励：普通武器及困难副本参与资格。
破坏者模式。条件：阻止幸存者在六天内完成修复灯塔任务。注意：灯塔无法按时修复，幸存者被视为任务失败。奖励：精良武器及困难副本参与资格。
保底模式。触发条件：剩余存活人数低于5人。所有存活者将被强制传送离开，未达成通关目标，不获得奖励及困难副本资格。”
声音骤然拔高，像是在警告般强调：
“冒险者身份已分配。当前幸存者数量为10，破坏者数量为2。破坏者拥有特殊能力，但无法识别同伴身份。”
广播继续传出一阵尖锐的杂音，随后传来更新的补充规则：
“注意事项：
已死亡冒险者的具体位置，将在次日清晨通过广播通报。
第五日，将公布破坏者技能信息。
夜间存在高风险区域，建议避免外出。”
最后，机械音以冷漠的祝福结尾：
“审核副本正式开启，祝各位冒险者好运！”
随着最后一个字落下，广播声音戛然而止，只剩下微弱的杂音和冷风呼啸。
方羽察觉到，周围的空气瞬间凝滞，气氛紧张到极点。每个人都在消化这份规则，同时警惕地扫视着彼此。
复杂的目光在寒冷的空气中交汇，怀疑、试探、防备，无声地渗透到每一个人的神经深处。
一阵寒风吹过，一个年轻时髦的女孩不耐烦地抱着肩膀，低声抱怨：“冷死了！你们站着干嘛？不进去？”说完，她抬脚朝灯塔大门走去。
其他人这才回过神，陆续跟上。
灯塔内部的景象与外表一样荒废，地面铺满厚厚的灰尘，每一步都带起细小的尘埃颗粒，呛得人忍不住咳嗽。墙壁上爬满了青灰色的霉菌，空气中弥漫着腐朽的味道。
灯塔角落里散落着一些破旧的物资，有一些勉强还能使用。
菠萝哥捡起地上的一把铲子，随手挥舞了两圈，铲头带起的灰尘在空气中漂浮，阳光在白雪的反射下变得惨白，穿过灯塔脏兮兮的窗，勾勒出一圈圈细碎的光线。
方羽皱了皱眉，抬手扇了两下，挡住飘到面前的尘土。他瞄了一眼菠萝哥，语气里带着点不确定：“这个……能用得上吗？”
菠萝哥只是摇了摇头，眼神平静得看不出什么情绪。
方羽没搞懂他到底是说“用不上”，还是干脆也不知道答案。
“有吃的！”一声略带兴奋的喊叫打破了两人的对话。
方羽回头，只见两个女生费劲地搬下一个木条箱，木头咯吱作响，像是随时可能散架似的。
箱子落地，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半箱罐头，有十来个，但表面布满灰尘，看不清标签文字。
也不知道被丢在这儿多久了。
“这还能吃吗？”时髦女孩抱着胳膊站在一边，皱着鼻子看向箱子，语气满是嫌弃。
话音刚落，一个高个男人从后面走过来，语调低沉，带着明显的不爽：“你要觉得不能吃就别吃。”
时髦女孩白了他一眼，发出一声轻蔑的“嘁”，扭头甩起披散的长发，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她穿着一双皮靴，鞋跟踩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与整个破旧的灯塔格格不入。始终用手捂着鼻子，似乎生怕吸进一丝灰尘，眼神满是嫌弃地四处打量着，像是恨不得立刻离开这个地方。
就在这时，一声粗鲁的低吼传来：“拿来！”
众人齐齐望向声音来源。
一个高大魁梧的男人单手握着一把猎枪，猛地将一个瘦弱的男人推开。
被推的男人一个踉跄，撞到墙上，发出闷响。他的头发乱糟糟的，双手无助地捂着肩膀，抬头狠狠瞪了对方一眼。
那魁梧男人浓密的大胡子几乎盖住了半张脸，黄牙间露出一丝阴冷的笑。他的指节粗短，满是疤痕，手指轻轻抚过猎枪枪管，像是在抚摸某种珍宝。
他冷冷地扫了一眼众人，阴沉地说道：“看什么？你们会用？”
两名找到罐头的女生赶紧过去扶起被推倒的男人，一边轻声询问：“你还好吗？”
那男人低着头，声音微弱：“没事。”他斜眼瞄了一眼那魁梧的家伙，眼中有怒火，但最终没有发作，吞下了这口气。
气氛顿时有些尴尬，直到胧光提议：“我们是不是该先看看灯塔怎么修？”
没人反对，大家顺着梯子爬上了灯塔顶部的操作间。
这是一座老式灯塔。
操作间里布满灰尘和锈迹，透着一股陈旧的味道。墙角丢着一本说明书，纸页发黄，边缘破损，但还能看出内容。
根据说明书，这种老旧的灯塔是使用煤油灯作为光源，通过手动发条装置，转动集中光线的透镜系统来运作。透镜漂浮在水银中，减少摩擦。
“得先找到这些零件。”方羽皱着眉，看了看四周自语般说着。以他做模型、拼乐高的经验来看，如果能找齐零件，想复原也不是不可能。
其他人都看得一知半解，跟着点点头表示赞同。
墙上挂着一幅粗糙的地图，标注了灯塔、电话亭以及一些附近的区域。不过地图上没什么细节，甚至有些地方干脆就是空白。
大家再次聚集到灯塔底层，开始商量如何寻找零件。
那个拿枪的男人从墙上扯下地图带了下来，铺在地上，用手指随意在上面画了几个圈，语气粗暴：“分头找，我去这里。”他选了地图西边一个完全没有标注的区域，看起来是一片空白地带。
“抽签吧。”菠萝哥懒懒地开口。
男人停住动作，抬头打量了菠萝哥几眼，像是没料到有人敢反对他。
菠萝哥却毫不在意，只是淡淡扫了一眼其他人。
“行！”方羽率先表示同意。
其余人也纷纷点头。
菠萝哥随手捡了几根树枝，熟练地掰成12段，长短不一，然后抓在手里，只露出尖端：“抽吧。”
方羽第一个，抽了一根长度偏长的树枝，应该算靠前的位置。
其他人陆续抽完，最后只剩下那个拿猎枪的男人。他冷笑两声，看着菠萝哥，显然不愿意妥协。
菠萝哥却不紧不慢地直接展开手掌，露出最后两根树枝。两根都不长，都是靠后的位置。“我无所谓，你先？”
猎枪男人冷哼一声，眼神狠戾地盯着他。
菠萝哥嘴角同样凝出一个冷冷地浅笑回应。
众人沉默地盯着这两人，气氛压抑得像是一触即发的火药。
“我第一个是吧？”一直站在旁边的时髦女孩忽然开口，语气里带着几分懒散。“我选这儿，海滩！”
她选的这一片是最靠近灯塔的，出了门从后边的山路下去就能到达，想法很明确——不想走太远。
其他人也按顺序选择自己的区域。
方羽选了东边，那里靠近海岸线，地图上标注着礁石。
临走前，高个男人叮嘱大家：“看到能生火的东西就顺便带回来吧。”
雪地里的每一步都像是迈入一片深陷的泥沼，厚厚的积雪咯吱作响，几乎没过小腿，让方羽走得气喘吁吁。
他瞥了一眼身旁的菠萝哥，对方却显得轻松许多，尽管脚下的动作同样吃力，脸上的表情却没什么波动。
“扶着。”菠萝哥将一只胳膊伸过来，语气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方羽愣了一下，没矫情地拒绝，直接搭上他的胳膊借力。
空气中透着雪地特有的寒意，冻得人耳朵生疼。他缩紧脖子试图暖和一些，随口问：“你觉得破坏者是谁？”
菠萝哥的回答几乎是脱口而出：“不知道。”
方羽一愣，侧头打量了一下他的表情，发现菠萝哥的脸上平静得令人捉摸不透。他试探性地又问了一句：“那你是么？”
这次菠萝哥停下了脚步，回头认真地看着他，“不是。”
方羽看了他很久才点点头，说实话，虽然没看出什么，但心里似乎已经有了偏向。
一路上，雪越积越深，两人不再多话，专心应付着艰难的下坡路。等走到山坡底部时，两人需要分头行动。
“注意安全。”方羽停下来，看着菠萝哥，语气中多了几分关心。
“你也是。”菠萝哥轻轻点头，转身消失在另一条路径里。
方羽一个人站在原地，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心里不禁琢磨起来。
破坏者到底是谁？
说实话，单凭现在掌握的情况，很难判断。
毫无疑问，那个拿枪的男人最为显眼，他的行为举止几乎把“嚣张”二字印在脸上。不过他若真是破坏者，这样的做法未免过于刻意。但万一他思考的更深，拿准了别人的心思，利用这种心理来排除自己的嫌疑也未可知。
还有一个人同样令人怀疑，那个时髦的女孩。
广播说过，审核副本的开启原因是他们的平均等级超出，所以这里面定不会有新人。依他推测，每人少说也有至少两次副本经历。
经历过残酷的副本之后，真的会有人还能像她一样，娇气造作？方羽觉得她更像是故意这样表现，以减少别人的怀疑。
至于其他人……方羽仔细思考了一下。要说表现突出，其实还有一个，那便是菠萝哥了。
菠萝哥应该不是破坏者。他既然会提出抽签，这种较为公平的方式分配搜索区域，说明是不存在私心。而且他在回答“不是”的时候，表情很真挚……
想到这方羽突然苦笑一下，他真的有自信能看透菠萝哥么？
他深吸了一口气，抬眼看向自己要前往的方向——东边的礁石区。
雪地渐渐被裸露的岩石取代，脚下变得凹凸不平。越靠近海边，浪声越大，仿佛一首低沉而震撼的自然交响曲在耳边轰鸣。
方羽站在礁石边缘，海风夹杂着咸腥气扑面而来，刺得他脸颊生疼。
他低头看了眼脚下，浪花拍打着礁石，甚至带来了轻微的震动感，像是脚底悬空了一般。他不由得吞了吞口水，往后退了一步，却发现视线一偏时头晕目眩，整个人忍不住蹲了下来。
额头上沁出了冷汗，他苦笑着抹了一把脸，心道：不会吧，我该不会有隐藏的恐高症吧？
休息了一会儿，等心情平复了些，才开始捡拾起散落在礁石间的燃料——树皮、海草、一些不知名的碎片堆了一堆，估摸着差不多够用了。
至于灯塔缺失的东西，没有发现。
既然广播都已经说了，在第五天的时候会增加信息，也就是说，不会这么容易让他们找齐零件。
但真的拖到那个时候，物资越来越少的情况下，必然会增加内部矛盾。
方羽抱着东西艰难往回走着，灯塔红色的瓜皮帽在风雪中显得尤其明显。若放在现实中，必会是一个充满童话感的打卡圣地，但在这样的情境下，反倒有种诡谲的气息。
他停在一棵枯树下休息，心想：现在回去，会不会被人怀疑偷懒？万一因此被认为有破坏者的嫌疑怎么办？
他伸长脖子四处张望了一下，附近只有几棵黑色的、光秃秃的树，于是只能再往山坡后绕绕。
山坡后的海滩区域是那个时髦女孩负责搜索的。看她的表现，说不定会故意偷懒不搜。
于是方羽朝着山坡后侧走去，准备捡漏，没准能找到点儿有用的。
就在这时，他眼角余光瞥见灯塔里出来一个人影，不过只有那么一瞬间。
那人穿着深色衣服，动作鬼鬼祟祟，出来后就特意压低了身子。
方羽心里一紧，刚想上去，又觉得自己单枪匹马未免过于危险，万一那人起什么歹心，自己恐怕不是对手。
他尝试在脑海中搜索可能的对象——这一行人中穿深色的人数未免有些多。
除去时髦女穿的浅卡其色，胧光穿米白色，还有一个穿浅蓝色牛仔衣的男人，剩下的人几乎都是黑或深棕，一时无法确认到底是谁。
但是这人，在这个时间回到灯塔，目的是什么？
把搜集到的东西放回来？还是拿走了什么？罐头？工具？
方羽不得其解，最后选择绕着山坡继续往海滩走。
走了没多久，竟发现了一处隐藏的山洞。
山洞的位置几乎就在灯塔正下方，洞口不算隐蔽，雪地上没有留下任何脚印。
方羽左右看了看，从山坡后边陡峭的山路下来，径直往前走就是海滩，时髦女孩应该是没发现这里。
里面很开阔，地上零散丢弃着几只铁皮桶，最深处摆着一台奇怪的装置。
那东西至少有两人高，外形像一只工业用的水泥搅拌桶。锈迹斑驳的表面散发着一股奇怪的臭味，旁边连着一根金属管道。
似乎已经废弃了多年。
方羽走近打量了一番，发现管口残留着油状物质，因为温度过低而凝固，泛着浑浊的黄色。
他皱着眉仰起头观察了一下，以他这两下，很难爬上去。
接着又检查了一下那几只桶。桶内沾着相同的物质，油腻腻的。
他犹豫了一下，没选择将桶带回，只捡了几条散落的木条。
离开的时候还是未看到那个时髦女孩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