胧光表现得分外轻松,缓缓坐了下去。
她闭着眼,试图抑制内心的不安,慢慢感受身体的晕眩感。等到这股不适逐渐减轻,她才缓缓睁开眼。
然而,映入眼帘的场景让她微微一愣,仿佛一把无形的锤子砸在了她的心口。
随即,一种莫名的情绪如烈焰般从腹中燃起,瞬间直冲脑海,那是无法忽视的震怒,夹杂着复杂而沉重的情感,如同风暴般在她心中肆虐。悲伤、恐惧、委屈、绝望——这些情绪混杂在一起,如巨浪席卷,将她完全淹没。
她以为自己早已将那些记忆封存深埋,任凭时光流逝也无法触及。
如今那道尘封的裂缝被猛然撕开,画面不受控制地涌入脑海。细节清晰得刺目,如同一场无法逃离的噩梦。
那时候的她,还是个满怀憧憬的大学生,刚谈了两个月的男友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他是主动追求她的,那段日子,她像生活在梦里,满心欢喜却又小心翼翼。
男友对她极为照顾,把自己的朋友都介绍给她,带她参加聚会,甚至说过“你就是我要带进未来的人”。
那天是圣诞节,寒风凛冽,她站在校门口,冻得跺脚,却满心期待。她手上的袋子中装着自己织的围巾,那是准备送给男友的礼物。
男友迟到了,一脸歉意地递给她一个精致的礼盒,里面是一条昂贵的项链。她低头看了眼手中三块钱买的礼品袋,想到围巾上怎么藏都藏不住的线头,抿着嘴笑了笑,没说什么。
晚上,他们约了一群朋友去一个朋友的家里吃火锅,那是个她见过几次的朋友,家境显赫,住在校外的高级小区里。
地铁上人很多,男友贴心地握住她的手,将她的手放进自己的大衣口袋里。
他低声笑着对她说:“他们都羡慕我,说我眼光好,找了个这么好的女朋友。”
听着这些话,她的脸微微发烫,心里涌起一股甜蜜。
到了朋友家,屋子里弥漫着火锅的香气,桌上的锅已经沸腾,热气氤氲,模糊了她的视线。朋友们热情地将她喜欢吃的腐竹放进锅里,递上酒杯,纷纷与她碰杯。
那是一瓶名贵的洋酒,据说是朋友的父亲从国外带回来的,她喝了一口,感觉刺鼻且苦涩,不是她平时喜欢的口感。
男友笑着在旁边劝她多喝几杯,说这是难得的好酒。
她也笑着端起杯子,一杯接一杯地喝。她是第一次喝这种洋酒,但很快就感到酒意上涌,头开始晕,浑身无力。
那是一种陌生而无助的感觉,她想停下,却无法抗拒朋友们一轮接一轮的劝酒。
很快,她觉得自己的意识变得模糊,连站起来都费劲,但她并没有断片,因此对之后发生的事情记得清清楚楚。
回忆像利刃般刺入她的心,她努力想抹去,却发现无论如何都无法摆脱。
杯中的洋酒散发着熟悉的气味,一如当年刺鼻又灼人的气息。
胧光的手不由得微微发抖,杯子从手里滑落,掉在了地上。她闭上眼,拼命稳住自己的情绪,但那些记忆的碎片像潮水般涌来,将她彻底吞没……
胧光忽然被猛地拉起,眼前一阵恍惚,她睁开眼,对上莉姐的视线。
莉姐的目光深沉,夹杂着不解,也透着关怀,像一根试图探入她心底的线。
胧光愣住了,她一向自认冷静,情绪藏得极好,刚想开口,嘴唇才微微动了动,却感觉脸上一热。
她怔了一瞬,才意识到自己居然在流泪。
她盯着莉姐的眼睛,手指顿在脸颊上,情绪瞬间混乱无措。
莉姐微微抬手,像是想替她擦掉眼泪,可还未触及,胧光就抢先一步,狠狠地抹了一把脸,像是要连同失控表现出来的脆弱一并擦去。
她清了清嗓子,语气尽量平静地说:“我没事。”
莉姐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脸上也没有多余的表情,就像什么都没有看到一样。
她转开视线,目光落在前方,语气平静得像一潭无波的湖水:“目前我还是不明白关窍在哪里。我再试一次,看看是否会有不同的结果。”
胧光的手猛地伸出去,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动作之快,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莉姐低头看了眼被抓住的手,又抬头望向胧光,眉头轻轻皱起:“怎么了?”
胧光张了张嘴,欲言又止,眼神里闪过一丝挣扎。
莉姐沉默片刻,像是看透了她的犹豫,忽然笑了笑,眼角的弧度柔和了几分:“我还行,这次应该能撑得久一些。”她顿了顿,目光坚定而从容,“争取这次就过了。”
胧光怔了一下,听出了她的言下之意——争取不让胧光再进去了。心头似有一根紧绷的弦被触动,眼眶不由自主地发胀。
她勉强扬起一个微笑,声音低低的,带着一丝沙哑:“好。”
莉姐似乎看出了她的不安,却没多说什么,只是看了眼胧光抓着她的手。
胧光深吸了一口气,指尖微微松开,松松地滑下,最终还是放开了。
“谢谢。”她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但却带着无比的真诚。说完,她低下头,像是想掩饰什么,又像是在给自己一点缓冲的时间。
莉姐没有回应,稍微理了理自己的衣服,平静地再次坐在了石凳上。
思绪渐渐回溯到她刚步入职场的那段时光。
那时的她,踌躇满志,意气风发,带着名校毕业生的光环,揣着奖学金得主的荣誉,进入了一家顶尖的大企业。
她以为,像读书时那样,通过勤奋和才智,她可以迅速站稳脚跟,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然而,现实像一盆冷水泼了过来——那些耀眼的光环在职场里并没有掀起半点涟漪。
日复一日,她的工作不过是一些琐碎的小事:打印文件、安排会议、整理前辈们的报表,甚至帮忙冲咖啡。初时她告诉自己要忍耐,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毫无技术含量的琐事让她的意志一点点被消磨。
她感觉自己正在变成一颗蒙着灰尘齿轮,无论多么努力,都无法触及梦想中真正的舞台,只会永远困在看不到光的角落里,不断地转动,磨损消耗,最后被拆下来丢弃,由新的齿轮顶替。
莉姐意识到,单靠努力工作无法改变现状。她开始观察那些在公司里风生水起的前辈们,明白融入他们的圈子是打破局限的唯一途径。
于是,她开始学着化妆,学习时尚知识,用积攒的工资买下昂贵的衣服、包包和首饰。她咬牙加入前辈们的闲聊,讨论那些与工作和抱负无关的话题:最新的护肤品,哪个品牌的高跟鞋最舒适,周末去哪里喝下午茶。
每一次参与,她都感到疲惫,甚至比熬夜加班还要累,但她没有退路。
后来,她终于跟着前辈们一起参加应酬。
初次喝酒时,她的酒量显然不堪一击。一杯下肚,整个世界仿佛失去了秩序,灯光和人影交织成一团模糊,周围的笑声如潮水般涌来,她狼狈不堪。
那些笑声刺痛了她,也点燃了她的倔强。
从那以后,她暗自发誓,要学会控制自己,学会在纷繁复杂的环境中不露声色地掌控局面。
于是,她开始观察,学习,模仿那些在人群中游刃有余的前辈们,揣摩他们的语言和行为方式。每一次被迫举杯的场合,她都将不适和抗拒埋在心底,面上带着得体的微笑,连灌数杯也不见一丝狼狈。
渐渐地,她变得从容优雅,仿佛那些虚与委蛇和觥筹交错从来不是负担,而是一种信手拈来的能力。她在这些场合中散发出的淡定和自信,逐渐改变了旁人对她的看法。那些前辈们开始对她刮目相看,从一句随意的“这新人挺能喝”到“这姑娘厉害,震得住场子”,她的努力和能力终于被更多人看见。
随着时间推移,工作也随之发生了变化。那些简单重复的琐事渐渐远离她,复杂的案子开始摆到她的桌上,她的每一个决定都影响深远。
打印机卡纸的烦恼、茶水间糖果是否补充充足的纠结,早已成为过去式。她不再是那个需要在会议后默默收拾文件的小透明,而是被众人尊称一声“莉姐”的存在。
“莉姐”这个称呼带着一种无法忽视的分量。每当听到这个名字,她的心中都会掠过一丝微妙的感慨——幸好,当初那个咬牙坚持的自己没有轻易放弃。
如今的她,站在灯火辉煌的宴会厅里,穿着得体却不张扬的裙装,手中端着一杯未动的酒,对满桌人含笑说道:“今天身体不舒服,就不喝了。你们玩得尽兴,结束后我开车送你们。”她的语气自然轻松,脸上不见丝毫局促或勉强。一桌人随即笑着点头,气氛因她的从容而更加轻松愉快。
她明白,这种轻描淡写的拒绝并不是一蹴而就的结果,而是多年积累的底气。她依然不喜欢浮华的社交,也不热衷于高跟鞋和奢侈品包包,但她清楚,正是那些看似无关理想的妥协与随波逐流,层层叠加,将她托举到了今天这个高度。
她曾经渴望不被环境左右,保持独立和清醒,也曾在深夜里痛恨那个为了融入而小心翼翼讨好别人的自己。然而,如今的她却不得不承认,正是这些经历,塑造了她的现在。那些妥协、努力与挣扎,并非堕落,而是一种成长的必经之路。
“也许,我并不完美,”她心中默念,“但至少,我爱现在的自己。”
灯光与酒杯的影子在眼前一晃而过,宴会的喧嚣陡然消散,她的意识回归了现实。眼前是一片湿滑的苔藓地,潮湿的触感从掌心传来。她抬起头,看向对面的胧光。
胧光站在石桌旁,静静地注视着她。两人对视的片刻里,似乎看透了她内心的波澜。先是一愣,随即扬起了嘴角,像是明白了什么,又像是在为她庆贺。
莉姐也微微一笑,那笑容中带着一份久违的轻松与笃定。她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这一刻已经释然了所有过往。
两人没有再多言,但一切尽在不言中。
天井上方的阴霾开始散去,一缕微弱的光线试图穿透厚重的云层,洒下几分希望。空气中一股沉沉的熏香味,带着诡异的压迫感。
莉姐和胧光都站在天井中央,神色紧张不安。她们既担忧接下来的发展,也期待是否有机会与队友汇合。
然而,时间似乎凝滞在这一刻,答案迟迟未揭晓。
就在天光乍现的那一刹那,一股无形的力量陡然席卷而来。
天井上方的云层像被一只无形巨手硬生生地拉拢起来,那一丝微光瞬间被吞没。雷声炸裂开来,震耳欲聋,银色的闪电如游蛇般在云层中飞窜,仿佛在酝酿更大的威胁。
莉姐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胧光脸上写满了不安。
不等她们有所反应,大雨便倾盆而下,像是某种严厉的惩罚,毫不留情地砸在地面上。雨滴又冷又重,转瞬间二人已被淋透,湿漉漉的衣衫紧贴着肌肤,雨水顺着头发和脸颊不停地滴落。
她们匆忙朝檐下躲去,但雨势太大,即使是檐下也难以完全避开。
莉姐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皱眉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确认道:“还好,不是酒,就是普通的雨水。”
雨水带着一股泥土的气息,夹杂着大地被浸透后的清冽,却因这异常的场景显得格外诡异。
大雨持续了许久,像是要将整个天井冲刷得干干净净。二人站在檐下,身体逐渐发冷,意识也开始模糊,四肢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压制,愈发无力。
终于,雨势逐渐减弱,变成了细密的水珠洒落,但她们的身体却已被折磨得不堪重负。
莉姐和胧光都觉得天旋地转,脚下一个踉跄,双双摔倒在地。
“这是怎么回事?”胧光喘着气,声音虚弱,却掩饰不了语气中的焦急和疑惑。
莉姐摇了摇头,努力撑起身子,勉强站起来,扶着墙环视四周。
她低声自语:“难道是我们的解法出了问题?”
雨后的天井一片湿漉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湿润的寒气,隐隐夹杂着刚才那股熏香的余韵。莉姐试探性地绕着天井走了一圈,心中的疑惑和不安愈发浓烈。
四周的一切仿佛被重新洗牌:墙壁上的痕迹、地面上的积水,甚至连空气中的压抑感都像是回到了她们刚进入天井时的状态。
她停下脚步,转身看向胧光,声音低沉而带着些许疲惫:“我们好像……又回到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