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憾的是，笔记本中并没有太多有用的信息。
虽然看不懂其中的文字，但是能大致判断出，这是一本勘探记录，配有简单的手绘图，画的都是各种不同的石头，旁边的文字应该是分析成分。
老费来来回回翻看，试图从中寻找到一些别的。方羽却有一个大胆的猜测——内容或许不是关键。
他又想起自己听到的杂音，冥冥之中有一种没来由的自信，这本子一定和刚才自己听到的那阵细微响声有关，或者说刚才就是在这个本子上记录的声音。
他们等了许久都不见另一边的人出来，老费起身往里望了望，似乎是有些焦虑。
方羽想到他们所说的，进来是寻找某样东西，猜测老费担忧的是他们已经找到了那样东西。
“老费，我能问问你关于公会的事情么？”方羽犹豫再三还是问了。他起初担心这样问会不会暴露出自己和别人的不同，但通过王霜侧面印证了新人应该都是不知道的，这才放心开口。
老费回头看他一眼，又朝通道内望了会儿，里面依旧没有动静，他叹了口气过来坐下，才开始了讲述：“你们肯定以为只要离开这个副本，就能回到现实去吧？但我要告诉你们，并不是这样。”
这句话犹如晴天霹雳，震得方羽一瞬间没了理解能力。
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离开副本也回不去？那出去之后会是哪里？又要如何回到现实？
“这个副本只是为了筛选，只有通过副本的人才能进入那个世界。那是个千奇百怪的世界，是一个闻所未闻的地方，超出认知的地方，等你们到了那里就会发现，你们，不再是传统意义上的人类。”
“那……那我们是什么？”王霜颤抖着问。
“我不知道该如何定义，或许是异能者，又或许是改造人……总之，不是普通的人类。”老费娓娓道来，语气非常平静，不像是在编瞎话，“而公会，就是由进入那里的人们自发组织起来的一个一个的团队，每个公会都有不同的规矩，也有不同的目标。他们有的想要找到彻底脱离那个世界的办法，有的沉迷其中，幻想在那个世界建立属于他们自己的国度……总之，公会是可以庇护你的地方，也可能是囚禁你的灵魂的地方。”
所有人都沉默不语。
老费顿了一下，继续说：“如果……如果能活着离开副本，给你们一个忠告，一定要认真考虑，再选择想加入的公会，因为一旦进去了，就很难脱离。”他这番话一字一句说的很缓慢，颇有种肺腑之言的感觉。
方羽不禁开始思考起这个问题，等真的认认真真考虑了一番之后才发现，他居然就这么轻易地接受了无法回到现实这件事，这令他有一瞬的毛骨悚然。
他使劲摇摇头试图把这些信息甩出脑袋，然后条件反射去看菠萝哥的反应。
菠萝哥依旧淡淡的，歪斜着身子靠在石壁上，垂着脑袋，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
又过了一阵，通道里终于有了另一组人的声音，他们出现的时候颇显狼狈，尤其是佩姐，头发散乱，脸上也脏脏的，衣服被撕破一道口子，挽成一个结在腰侧。
“你们没事吧？”王霜小心地关心。
佩姐没好气地回：“我是个藏不住事的，现在大家都在，我很明确的告诉你们，这个人——”她指向小冰，“一定是审判者！”
众人反应各不相同，王霜十分慌张地看向小冰，脚下还退了两步；charles、James和老费都没什么表情，俨然一副【随便你怎么说吧】的表情；文谦则嗤笑一声，十分不屑说：“你不能因为摔倒了人家没扶你，就泼脏水吧？”
“放屁！我说了就是他故意的！”佩姐厉声反驳，“里面那么黑他为什么跟我那么紧？他就是想趁着没人看到对我做些什么！”
“所以他除了不小心踩了下你的脚后跟，还做什么了？还是你想说，审判者是通过踩别人脚后跟进行审判的？”文谦阴阳怪气质问。
“他肯定想把什么东西放在我身上，或者从我身上拿点儿啥头发之类的！”佩姐不依不饶。
当事人小冰则反应不大，站得离她远远的，像是压根儿没听。
王霜听到这也觉得佩姐小题大做了，便没再那么紧张，低头扒拉着地上的碎石块，不想惹火上身。
方羽出言打断，“我们有发现。”暂时结束了纷争。
众人围在一起研究了好一会儿，提出个猜测一个接一个，都无法验证什么。
无人提起方羽听到的那种违和声响，让他不禁怀疑是否只有自己能够听到。
他不敢说，只能默默观察其他人的反应。
除了老费、charles和文谦，其他人并没有在认真思考笔记本的内容。
James承担的多是保护的责任，不善于动脑；佩姐颐指气使，似乎只在乎谁给自己添堵了；王霜则是始终处于紧张无措的状态；菠萝哥游离在外……
至于卢立峰……
方羽发现这个人也和他一样，在观察，或者说是看眼色。
在他的意识里，好像什么线索、指示都不是最要紧的，队友的情绪和脸色才是他需要关注的重点，而这个队友，不仅仅是charles、James和佩姐，也包括其他人。
这难道才是老费刚才那番要进对公会的话表达的重点么？如果进到一个像【浪迹者】这样的公会，有可能会变得和卢立峰一样，成天小心翼翼地看人脸色过活？
方羽不露痕迹地瞥着卢立峰，他的嘴角微微一动，幅度非常小，转瞬即逝，快到让方羽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
那个笑异常诡异，准确来说是出现在卢立峰这样的脸上，异常违和，完全不符合他的性格。
方羽循着他刚才眼神的方向看过去，不禁一愣。
昏暗的环境中，菠萝哥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视线没有焦点，仿佛是透过方羽看到了更远处的什么东西似的。
他的眼中有种微妙的情愫，说不清那是什么，是一种方羽从来没有见过的情绪。
方羽和他对视，他却并没有把视线的焦点收拢，始终这么遥望着，时间久了让人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叮——”铃声响起，即便听了好几回，还是被吓了一哆嗦。
今天的餐桌旁，全员到齐。
许是看到顿顿不落的菠萝哥没有一点儿事，又或许实在撑不住了，不愿做个饿死鬼，多多少少都吃了点儿东西。
小老头现身的时候大家都疲惫地坐在桌旁，没有前两天那么恐惧了。
“审判！继续审判！”小老头跳到了桌上大声叫喊着，带来新的提示，“他的话语有没有击中你的心？”他弯下腰直勾勾地看着佩姐。
佩姐嫌恶地往后仰了一下，并没有任何惧怕。
“纵情享乐远不及分享的恩典……真正的荣耀并非源于占有，尘世的责任亦不可逃避！”他继续嚷嚷着。
如方羽所判断的，每一条对应七宗罪的一项罪名。
另外方羽还在思考自己判断错误的部分，也许是“度”？是不是他没有掌握到这个触犯的程度？
小虎死于【暴食之罪】，因为他吃了原本属于王霜的那份，还是说这是【贪婪之罪】？
那阿林呢？【懒惰】？
“时间不多了，我的小垃圾们！你们还没有找到【引路人】，哈哈哈哈……”那人的声音在黑暗中回荡，带着一种癫狂的愉悦，“你们找不到了，再也找不到了……”
方羽听得出，这似乎是一种变相的暗示，仿佛越是绝望，那人越会故意漏出更多的信息。正如方羽所料，随着他们逐渐接近真相，提示也逐渐变得清晰。
众人交换了一下眼神，虽然没有多言，但从彼此的表情中能看出他们都捕捉到了些许信息。随后，他们陆陆续续起身，朝各自的房间走去。
方羽一边走一边低头思索，心中暗自揣摩那人话中的含义。快到房门口时，他才忽然注意到，菠萝哥今天对回房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积极，反而显得有些漫不经心。
他抬头看去，恰好看到菠萝哥从卢立峰身旁经过。
就在那一瞬间，卢立峰微微一怔，似乎愣住了片刻。
方羽眯了眯眼，卢立峰的表情只在一刹那间发生变化，又迅速恢复正常，转瞬即逝，像一道无法捕捉的阴影，快得让人怀疑是否看错了。
“进啊！”菠萝哥已走到门口，回头催促，声音听起来和平时无异，神色也没什么不同。
方羽的脚步一顿，内心翻腾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他扭头望着菠萝哥，心情复杂得连自己都无法辨别。
恐惧、疑虑、惊讶……一种隐秘的压迫感在空气中弥漫开来，层层叠叠地包围住他，仿佛黑暗本身正在缓缓收紧，将他裹入某个深不可测的深渊中。
他看到了！菠萝哥的嘴动了，说了什么！
门关上的一刻，隔绝了外界的喧嚣，房中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
他紧盯着菠萝哥的一举一动。
“你想问我什么？”菠萝哥直截了当开口，“【引路人】？笔记本？”菠萝哥突然微微一笑，“还是……【审判者】？”
方羽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在一瞬间收紧，缩成了团，控制不住地发抖，“我……”他开口发现自己的声音哑了，清了一下嗓子继续说，“这是恩赐么……”
菠萝哥垂眸，片刻后笑出了声，并不是高兴的笑，“不是我。”然后抬起头看着方羽，“你信么？”
方羽不知道为何，听到他说出口的一瞬间，那一团器官又散开了，腿跟着一软差点儿没站住。
他信，他真的信了。
“那是……卢立峰？”方羽没顾上庆幸，脑子快速转着，既然不是菠萝哥，那就只能是卢立峰了。
菠萝哥没回答他的问题，脸上有一刻的惊讶，“你不怕我是骗你的？”
方羽先点点头，又摇头，“我不知道……但如果真的是你，今晚要审判的一定是我了吧……你现在骗我没有意义。”
但如果不是，菠萝哥又如何能保证方羽明天出去不会把他看到的事说出去，引得所有人怀疑菠萝哥？
唯一的解释，菠萝哥认定方羽不会这么做。
他们之间有建立这种信任么？
方羽不知道，但他莫名其妙地竟信了。
“我刚跟他说，他的期望要落空了。”菠萝哥沉默了半晌后轻轻地吐出一句话。
什么意思？卢立峰的期望是什么？为什么会落空？
他是审判者，他期望的自然是审判每一个“犯罪”的人。落空是指审判失败么？为什么会失败？而菠萝哥又为什么会知道要失败？
还有，菠萝哥是什么时候发现卢立峰的身份的？
方羽脑中一团乱，唯一的他俩单独相处的时间就是在矿洞里，卢立峰帮他捡掉落的矿石那会儿……这么说的话，卢立峰是故意弄翻菠萝哥的筐子？
“他、他要审判的人，是你？”方羽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
菠萝哥微微点头，默认了。
“那、那、那你今晚……”方羽一时语无伦次，心中的紧张、恐惧、担忧，甚至还夹杂着一丝悲伤，顿时涌上心头。
“我不是说了么，他今天不会成功。”菠萝哥语气里带着隐隐的笑意，似乎还觉得有些好笑。
“真的么？”方羽半信半疑地问。
“你害怕了？”
“我、我……”方羽话到嘴边，却没有说出口。他与菠萝哥认识不过几十个小时，若表现得过于担心，岂不是显得虚假？但得知这个消息时，方羽心中那份真实的担忧，却无可否认地存在。
他微微阖眼，调整着情绪，“你就这么确定？”
“要不要赌一把？”菠萝哥随意地躺下，双手枕在脑后，漫不经心地说，“如果我赢了，你得替我做件事。”
“那如果我输了……”他顿了顿，转头望向方羽，忽然笑了起来，“就让你替我收尸吧，别让那几个家伙碰我。”
方羽心头微动，下意识地抬起手，却又缓缓放下，别过脸皱着眉头小声嘟囔：“别胡说……”
他原本打算熬一晚，没想到还是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或许因为放不下心，梦境中菠萝哥的身影也不时浮现。
方羽猛然惊醒，清晰的梦境瞬间消散，竟无法回忆起丝毫。房间里一片漆黑，还未到起床的时间。
他感觉心脏重重地撞击着胸口，比矿工的锤击更急促，整个房间似乎都在回响着“咚咚、咚咚”的声音。
没有异样的气味。
他用手轻抚着胸口，试探着低声呼喊，“喂……”声音嘶哑得连自己都几乎认不出。
没有回应。
“菠萝哥？”他又试探性地叫了一声，这还是他第一次真的喊出这个称呼，喊出来竟然有些陌生。
一秒、两秒、三秒……他无法判断过去了多久，心跳加速让他失去了时间的概念，仿佛时间被无限拉长，愈加难熬。
手指紧紧抓住裤边，一点点挪动自己，双脚缓缓踩到地面，刚一站起，身体便失去了平衡，瘫软地倒在床边。
一声闷哼，他扶在床边的手突然被狠狠抓住。
那力量几乎要把他的手骨捏碎，疼得他一时说不出话。
眼角不由自主地流出温热的泪水，是被痛得生理性流泪。
然而，他却咧开嘴，无声地笑了。
真的没事……
他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疲惫地瘫坐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