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三章:巾帼之躯,磨剑之石
“是……是你救了我?”
白诺城迷迷糊糊只感觉自己如同被抬在轿子里,上下轻轻颠簸。他慢慢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是被别人背着,面颊贴着女子丝绸似的秀发,入鼻是满衣花香。
“嗯。”顾惜颜点了点头,吐息却毫无气力。当然,无论哪个女子背着身长体壮的男子,纵然是身怀武功,长久了也不免乏力,更何况她历经久战,最后关头为了挡住黄易君还散了功。此时她虽然步伐不停,然而双腿已明显有些轻颤,柔声道:“别逞强。”
白诺城欲撑开她后背,自己下地行走,奈何手筋脚筋尽数折断,方才又经历一番血战,也只能有心无力。“我们去哪里?”
顾惜颜忽然顿住脚步,微微侧首,半张娇面即胜百花,也胜过这满山清风明月,愁容更教人怜。如今她已非昆仑中人,白诺城的天墓山庄也已不存,太白山正封山自省自然也不能去,如此一想,这悠悠天地,似乎并无二人可容身处。
她顿了顿摇头说:“眼下先远离追缴,等恢复些功力,再做他想。”
白诺城用尽力气抬头看了看周遭近况,原来两人正走在一条崎岖难行的山道上,似乎因为刚刚下过雨,周围的树叶草丛上都是水珠,回头望望山下田野江河在月光下银光摇曳,原来已经到了山腰。
就这样两人再无一字半句,又足足走了半个多时辰,忽然间浓云遮住月亮,暴雨倾盆而下,顾惜颜不得已施展轻功一路急行,才在半炷香时间后看见一盏昏黄灯笼,如黄泉路上的鬼灯似得挂在上头,仔细一看,原来是一家山间夜店,匾额辩驳脱落,旗幡古旧在暴风雨中猎猎作响。
“咚咚咚”
顾惜颜连连扣门,数声之后才听见一个颇不耐烦的声音从内堂传来,“大半夜的……”声音的主人正欲嘟囔抱怨,一声女子泼辣的呵斥便紧随而至:“方成,你这狗东西,还不快去,慢待了客人,教你娘的睡柴房吃糟糠。”
话音刚落只听咿呀一声,门扉打开,就见一个十三四岁睡眼蒙蒙的粗衣少年站在门后,他一瞧见顾惜颜的脸,顿时愣住双眸铜陵一般睁圆,嘴里脱口而出:“娘啊!”
“呸,谁是你娘?”掌柜娘子泼辣的嗓音再次从后院响起,只听快步如雨,三两下便到了门口,一只又肥又白腻的手拉开小二,也被顾惜颜的美貌惊了一跳。暴雨深山,如画美人,以为是什么山鬼妖精登门了。喉咙咕噜一声,良久才镇定情绪,小心翼翼地稽首问:“这这……这位娘子,可……可是要住店?”
“嗯。”顾惜颜点点头,“有劳掌柜给安排一间上房,再送些热水、吃食。”
“好,好。”掌柜娘子连忙拉开门扇,等顾惜颜抬脚跨过门槛,这才看见她背上的白诺城。那小二登时如同被人踩着尾巴的猫儿一样跳了起来,指着白诺城惊呼道:“又是个江湖人。”
掌柜娘子这才细看,白诺城满身血污,面上胡须又长又脏,形容邋遢得像个山中毛人,身上弥漫着一股刺鼻血腥味。顾惜颜腰间交叠斜挂着两口宝剑,更觉寒气夺人,如抵后颈。顿时吓得脸色巨变,唯唯诺诺、惶恐不安地说:“女……女侠,您是要?小店小买卖,可惹不起事啊,这上有老下有小……”
顾惜颜立时安抚道:“你们放心,房钱加倍,只是歇歇脚,天亮就走,不会给你们惹麻烦。”
听了这话,掌柜娘子才在略微迟疑之后侧身让开,对那小儿吩咐道:“狗儿,你去准备吃食。”说罢便亲自领着顾惜颜往客房走去,边走还边说:“女侠可别见怪,前几日我们这里也接待了一批客人,没成想半夜忽然中毒了,虽说不是我们缘故,但也把我那口子可下得不得了,至今还躲在阳曲老家呢。”
“我理会的。”顾夕颜跨步进门,将白诺城放在床上,还没抹去满脸雨水,就递上一锭银子说:“稍后请掌柜给准备些热水吃食,再给他找两身干净些的衣裳,然后这里就不用你们操心了,这是房钱,吃食衣裳一并都在里面,多得也不用退了。”
做酒楼客栈生意的,就怕遇到江湖人,一怕闹事,二怕吃白食不结银子,偏偏府衙兵丁大多管不了江湖人,但凡遇到麻烦,一顿推卸拖延,最后基本都不了了之。那娘子见着银子,又看顾惜颜这般客气,豁然拨云见日眉眼笑开,“是是是,女侠放心,稍后就送来。”说罢躬身退去,轻轻关上房门,伴着窃窃笑声离去。
白诺城挣扎着站起身来,蹒跚的走到桌前,右手握住亘古剑然后用力几次也不能抬起,他急的额头上微汗渗出,又去握白诺城的伊人轻锋,这才勉强拿起些许,不成想还没举起多少又垂落下去。双手绵软无力,竟至如此地步,自嘲道:“手无缚鸡之力,就是这个意思罢?”
“你伤势还没恢复。”顾惜颜说,“有什么事,伤好了再说吧。”
白诺城惨然一笑,“连你这轻盈无比的三尺剑也提不起来,还有什么可以做的。”
顾惜颜豁然睁开双眼,“这剑,轻吗?”
“轻,真实一把好剑,可惜我提不起来。”
顾惜颜压下心中波澜,宽慰道:“世上有不少神医妙手,经脉断肢皆可续,不要担心了。”
白诺城道:“经脉断肢可续,气海丹田岂有破镜重圆之理。”
顾惜颜凤目微挑,一边拧干裙边雨水一边说:“世上总有奇人异事,或是神异功法,都是有的,只是我们不知而已。总之,你的命是我救出来的,以后是生是死你不能擅自做主,提前得给我通个气。稍后你洗个澡,然后换一身衣裳,早些休息,明早我们天亮就走。不管去哪里,都要尽快离开中州,我伤势不轻,若遇强敌,恐怕难是一合之敌。”
“你伤在哪里?我竟然一点也记不起来了。”白诺城哑然失色,他以为他是昏迷了,却见顾惜颜豁然回头,满脸惊诧地盯着他,“怎么了?”
顾惜颜脑中思绪飞转,他明明瞧见白诺城与剑首对立相斥,可她也记得当时白诺城口中说出的竟然是女声,一幅嚣狂姿态,全无往日模样。起初她并没在意,如今见他声音恢复如初,但是记忆似乎完全丧失,不由得心中发毛,“你什么也不记得了吗?”
“不,我记得。”白诺城微微抬头,眸中闪烁一抹狠厉和决然:“萧临晨因为而死,弓布因为我而死,留园里的人全都因我而死。后来,我在皇陵地窟里遇到了李君璧。”
“李君璧?!”顾惜颜玉容倏变,惊呼道:“是流星半月阁阁主李庸的父亲李君璧老阁主?”
“正是。”白诺城将所见所闻之事尽数交代,但对失神失智之后的事全然不知,顾惜颜便将今夜的救援始末简要说了。
“你是说,屠狂南和左岸霄也去救我了?”白诺城满脸惊讶地问。
“对。”顾惜颜点点头道:“我们约好了,一旦得手便放出穿云响箭,后来我听见巨响以为他们得手,你不记得他们去救过你?他们应该是从那条隧道里面进去的。找到你之后,我们约定了在东风亭汇合,可是等我带你赶到那里的时候,却没有人,就只能带着你一路向东了。”
她见白诺城双眉紧皱,似乎用尽一切努力去回忆也没有半点头绪,只能就此打住,宽慰道:“多思无益,现下最紧要的是远离中州,同时恢复功力。至于其他的,日后再做他图。”此时隔间里已响起了掌柜娘子的声音:“女侠,热水准备好了,饭菜稍后就到,若没其他安排,奴家就退下了。”
“有劳。”顾惜颜应了一声,便吩咐道:“你去里面洗个澡,换身衣裳。”白诺城蹒跚着推开槅门,果然里面烟熏雾缭,他快速洗了澡换了件宽大的袍子,然后用掌柜准备好的工具剃好胡子,才回到房间。“我让掌柜换了木盆和热水,你也去洗洗吧。”
顾惜颜抬脚进去,拉上槅门,只听扑通一声,便再没了动静。
又过了几息,忽然一道妖异的女声不知从何处传来,不是传进耳朵里,倒像是有人在心里给你说话:“你再不进去,她没死在十剑士手里,就要被那桶里的水淹死了。”
白诺城扶着墙快速进去,发现顾惜颜竟然合衣淹没在温热的水中,口中涌出鲜血,桶里已经一片殷红。他用力想将顾惜颜抱出来,奈何手筋脚筋俱断,怎么也使不上力气,情急之下,只能用牙去咬她的衣襟,想将她拖出来。奈何顾惜颜的脖子刚刚被拖出水面,正在此时,她竟然醒了过来,睁眼一瞧见他的异样神情和他微张的嘴,瞳孔猛缩惊惧之中竟然摔了一巴掌,啪的一声,白诺城的嘴角都溢出了血迹,双耳如遭重鼓嗡鸣不绝,“你……你干什么?”
“能干什么?”白诺城扶着桶沿苦笑,“你差点在里面淹死了。”
顾惜颜低头看了看自己完整的衣衫,这才了然,但衣衫浸水紧紧贴在胸口,曲线起伏薄纱隐隐,登时双手掩住胸口,面颊绯红地说:“对不住,你出去吧,我自己可以。”
白诺城蹒跚出去,过了不久顾惜颜便走了出来,此时青丝湿漉,体香四溢,面颊被热水烫得微红,少有的一番娇艳可人的姿态。被白诺城这么盯着,顾惜颜面色更娇红,良久白诺城也发现了尴尬境地,轻咳一声,道:“一直没跟你说声道谢,我没想到你会去救我。”
“怎么,在你心里,我希望你死了最好?”顾惜颜反问道。
“那倒不是,只是……”他话语未落,便被顾惜颜打断:“我救你,只是因为当时在将心岛,你救过我,我不喜欢欠人恩情,仅此而已。等下用过饭,就早点歇息,我还要运功疗伤。”说罢,便坐在凳子上阖眸凝神,开始运功疗伤起来,似乎一句话也不想多说。
白诺城在心中暗自叹了口气,两人便一个打坐,一个愁绪满心的躺了下去。
……
朦胧中,顾惜颜感觉有人在身前呼吸,出气几乎都要贴在脸上了。她豁然睁开眼睛,迎面果真一张人脸,皮肤白皙,双目囧囧,只隔着一尺之距,定定地盯着她瞧,如此之近,当真呼吸可闻。正是白诺城。他站在床下,躬身盯着顾惜颜,也不知过了多久了。
顾惜颜面色陡然绯红,片刻后又压住波澜,冷冷地质问道:“你这样,对得起随雨?”
“随雨?”白诺城嘴角上翘,勾起一抹妖异邪笑,再次发出魅惑的女声:“又是谁呀?”
这一道透着妖异邪魅的女声,径直让顾惜颜实实愣住,全身汗毛直立,如坠寒冰深渊。见状,“白诺城”好似无聊地叹了一声,又坐回凳子上,手撑着下巴极是幽怨地嘟囔道:“看来这也是个负心人,身边守着这样一个绝色佳人,背地里还有个念念不忘的随雨姑娘。”
顾惜颜这才反应过来,手指一勾,伊人轻锋瞬间入手,电光火石只见她已跳下床榻,长剑已抵在“白诺城”咽喉,厉声呵斥道:“你到底是谁?!”
哪知白诺城竟然丝毫不惧,反而将喉咙往前一送,好在顾惜颜反应及时,立时撤剑,便是如此,白诺城的咽喉也被划出一道斜口,一抹殷红淌了下来。只看他抬手轻轻抹了脖子上的鲜血和浅浅的伤口,对顾惜颜扬手炫耀道:“瞧,你是舍不得的,本宫从不会看错人。”
“本宫?”顾惜颜头皮发麻,想起了几个时辰前那个在未央宫中带着邪魅女声冲杀的白诺城来,再次追问道:“你到底是谁?!”
白诺城摇着头邪笑出声:“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能为救他付出什么?”
顾惜颜径直反问:“你要什么?”
白诺城毫不迟疑的答道:“带我去幽州,昆仑。”
顾惜颜陡然一惊,“你去昆仑山做什么?”
白诺城笑道:“这便不是你需要知道的了。”
顾惜颜断然拒绝:“第一我不知道你到底是谁,第二我已被逐出昆仑山,绝不会回去。”
这倒是轮到白诺城惊讶了,好像极有兴趣的问:“你是昆仑中人?剑法不错,那你是御仙宫人,还是昆仑玄宗的人?”
顾惜颜道:“昆仑山中并未听说过什么御仙宫,昆仑只有一派,便是先祖以逍遥二仙在太霄洞所遗武学为基而创立的昆仑派。”
“原来是玄宗一脉。”白诺城点点头,思忖片刻道:“也罢,相距不远,你带我去昆仑,我自然还你一个活蹦乱跳的情郎。”
顾惜颜摇头,断言拒绝:“我说了,我已不再是昆仑中人,也不会再回昆仑山。”
白诺城噗呲一笑,道:“好天真的姑娘,你以为你被昆仑除名,你设法救这小子的罪名就不会落在自家门派头上?我若是当今周王,从除名,到你绝不沾昆仑二字,便知道你是为了救人又不想牵连宗门,才想的这等伎俩,这样是骗不了人的!你该做的是带着这小子去幽州,然后传出风声要带他上昆仑山,就说是你家掌门宗主指使的。然后,你家师父掌门再出来极力抗辩,说你因被驱逐出山一事怀恨在心,故而才栽赃陷害。最好你们再斗上一场,彼此受点伤,这样,你的宗门就勉强算是撇的干净了。”
顾惜颜双眉微皱,心中似乎觉得对方说的并无道理,但是此时已经容不得她左右反复,再者即便昆仑山可以与她演一出戏,可是一入幽州之地,恐怕还没到昆仑山,先遇到的就是李长陵的幽州军,他对于白诺城可是最大的危害之一了。所以她再次严词拒绝:“我不知道你是谁,若你还有其他所求,我承诺定竭尽全力为你办成,唯此事没有商量余地。若你继续为非作歹,我定会找到法子,让你悔不当初。”
“呵呵,枉费你也生了一副好皮囊,可惜就是脑子不够灵光。”他怪笑起来,“你是对付不了我的,不急,等日后让你瞧瞧我的手段,到时候我们再谈吧。”话音刚落,白诺城如受雷击般赫然倒下,顾惜颜正要去扶,陡然见一口飞剑从白诺城背后激射而来,直取自己咽喉。
顾惜颜啊的一声惊叫,睁开眼睛就看白诺城再次躬身站在她身前,盯着她,“这是个梦?!”
她满头大汗,胸口起伏剧烈,不住地喘着粗气。白诺城步履蹒跚的拿着湿漉漉的手帕转身在水盆里清洗拧干,一边说道:“你受了很重的伤,从你坐下去,还不到片刻就昏迷了,然后你就开始全身出汗,叫也叫不醒。”
“我……我自己来。”顾惜颜一把夺过他手上的手帕,一边擦去满脸的汗水,一边用余光看着白诺城,试探性地问:“你……有没有想去的地方,比如天墓山、芦风细谷,或是……幽州昆仑山?”
白诺城摇着头说:“如今我是祸害之身,无论去哪里都会给别人带来灭顶之灾。如果世上真有续接筋骨、再塑丹田气海的神医妙手,我倒是想先治好这幅无用之躯。”话到此处,他忽然想起一个人来,说:“当时犁星先生也就是白关,他坠下悬崖,根骨俱碎,便是被萧柏庐治好的,若是能找到他,或许有一线生机也未可知。”
顾惜颜沉思片刻答道:“自从他被那日他被逐出桃源,便再没有人见过他,或是听过他的去向。若要寻找,恐怕需要些时日。”想了想又觉得似乎打击了白诺城刚刚燃起的希望,又安慰道:“不过,有了方向,总比无头苍蝇强多了。无非就是花些时日精力而已,反正日后我们最不缺的就是时间了。”
“嗯。”白诺城点点头,突然似乎想到什么又问:“对了,剑圣仙逝之后,那太白山如何?我林师兄呢,他近况如何?”
“果然!”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顾惜颜暗自叹了口气,想着平时白诺城的脾性,若是今日为了权宜之计隐瞒他,等他日后发现恐怕危害更甚,在犹豫片刻后只能如实相告:“林笑非被小人柳明旗诬陷,如今已经成了通缉要犯。”
“太白山呢?林宗主和莫剑神不能保他吗?”果然,白诺城一听林笑非近况,顿时又气又急。
“怕是不能。”顾惜颜摇头道:“不知为何,太白山已经与仁宗彻底失和,不仅林笑非被通缉。莫承允在神盟之战中也憾失一臂,如今整个太白山被仁宗下令封山自省,山下驻扎着杀神军时刻戒备。”
白诺城颓然坐下,良久又问:“太白即失利,那么谁是如今八派之主,是昆仑古宗主?”
说道这里,连顾惜颜也叹了口气,摇头道:“不,昆仑也没有如愿。如今的神盟盟主是……”说到此处,她顿时止住,她忽然想起来,当时白诺城从地窟之中冲出的时候,嘴里咬牙启齿的喊出了两个名字,一个是仁宗皇帝,另一个就是叶郎雪。
“是谁?”白诺城见她神色异常,更进一步追问。
顾惜颜深吸一口气道:“是叶郎雪。”
“叶——郎——雪”白诺城一字字咬牙切齿,“这个卑鄙小人!又是他。”想着想着,突然明白了什么,冷笑一声道:“原来他出卖我,是为了这个盟主之位。”
“他出卖你?”顾惜颜面色一变,“到底怎么回事?”
接着,白诺城便将当时宗灵殿仁宗亲口说出的话原原本本说了一遍,任顾惜颜再镇定也面色巨变,嘴里好似自言自语地说:“怎么会是他?竟然是他向仁宗告密,可……可怎么会是他?如果是他,司神雨怎么会告诉我救你之法。他们这到底是为了什么?一个盟主之位?”
“你说什么?你能救我,这其中还有司神雨的参与?”白诺城紧皱眉头,追问道。
“对。”顾惜颜便将神盟之战前一晚司神雨见她之事一一道来。
白诺城思忖良久,才说:“他们怕你是个变数,所以在决战之前将你引开,十剑士便是聂云煞也忌惮几分,又岂是常人能敌,你若对上,恐怕九死一生。如此他们即失一个劲敌,又借十剑士之手除掉你,此乃一箭双雕,借刀杀人之计。只是他们没想到,你竟然真能救出我,合该这便是天理报应,教我逃出升天,找他报仇,若非是他,弓布不会惨死,我也不会被囚禁皇陵地窟受尽折磨。叶郎雪,你这狗贼,真是该死!”
……
中州的雨已经停了,可是青州的雨还在下,暴雨倾盆,教人几乎睁不开眼睛。两匹黝黑壮硕的骏马驰骋在沃野平原之上,这已经接近青州与中州的交接之处,也是山脉与平原的交接之处。
“霹”一道道闪电伴着焦雷劈下,几乎将天空照得如同白昼。
“驾!”叶郎雪猛甩鞭子,胯下马儿吃痛,更加卖力的狂奔。很多人愤懑难过的时候,都有自己的排解方式,有的花银子在烟花之地纵情恣意,有人彻夜狂饮买醉,有人找人打架斗凶,而叶郎雪却是从军中养成的习惯,喜欢纵马狂奔,漫无目的的狂奔。
因为速度太快,倾盆暴雨之中,他满脸湿透,水珠向耳朵和后脑流去,或许有雨水,有汗水,也有泪水。直到一声惨烈的马嘶,胯下的马儿陡然向前栽倒,叶郎雪被抛飞出去,只听霹雳巨响,一道惊天动地的焦雷闪电落下,叶郎雪足尖点地,纵身跃起,直扑闪电而去。
“掌门!”身后那骏马上一个姑娘放声疾呼,正是弯弯。
“嗷呜”正当此时,又听一道龙吟似的怒吼在平原上响起,那闪电登时被一道银白剑击碎,只见一白衣飘飘的女子凌空落下,人在半空已倏然抽剑入鞘,正是司神雨。她玉手如电一般探出,一把拉住叶郎雪,两人如雨中双鸳并肩落下,司神雨头也不回地向傅青画吩咐道:“青画,此间事了,山门不可一日无主,你回渡明渊去罢。这里有我,你自可放心。”
傅青画抹去满脸的汗水雨水和泪水,咬着牙几乎要哭出来,最后勉强道:“是,司姑娘。”刚刚转过头后去,又回头道:“司姑娘,劳烦您照顾好掌门。”说罢,再不迟疑,一夹马肚便纵马远去。
司神雨慢慢放开紧握的手,宽慰道:“你明明知道,要死很多人,为什么还要这么折磨自己。”
“人非木石,竟与昏君佞臣为伍。背信弃义,裁杀良杰,此乃狗彘鹰犬之徒。”叶郎雪双拳握得咯咯作响,他咬牙字字迸出,痛苦之处真如泣血泪也似。
司神雨微微侧首,看着焦雷过后的暴雨之原,飓风将草压的顺风贴地,语气格外轻柔得说:“你看这些草,飓风来时,它们什么也做不了,要么顺风扶倒,要么连根拔起。人生世上,亦如此理。希长,你要做的是那个定风镇海的人,若没有一颗在飓风焦雷中骇然不动的决心,我们都撑不到那个时候。”
她俯身亲手阖上马儿眼睛,继续说:“一定会死人的,而且会死很多,但是一定会有更多的人因此活下来,活的更好。我们从来不是为那些死去的人而活的,而是要为那些还活着的人而活。你忘记了吗?当初你去断南蛮海找我的时候,跟我说过的话。你说,在天地大道面前,什么兄弟之义、鸳鸯之爱、甚至声名之誉,都不过微尘一粒!我们要的是天道昭彰,乾坤无虞。我后来想起来了,这不正是你我的父亲告诉我们的么?将门之后,无论男女都要顶天立地,非为个人荣辱义节,乃是为了天道大义。纪羽宗是如此,我们也该如此。”
叶郎雪缓缓侧首,对上她抬起的眸,四目相对。他缓缓伸手,司神雨也伸手,双手相执,缓缓起身。
她继续说:“其实,虽然硝烟未起,但其实我们早就在战场之中了,与他们各据一方。萧山景、李长陵、周元弼、乃至仁宗皇帝,他们都是今世之祸,所以他们都得死,他们死了天下就能太平。而在天下太平之前,还会死很多人,包括我们身边的人,如果有一天,如果有一天需要我也死,你不用留手,不要伤心,你要咬着牙完成你要做的事,明白么?”
叶郎雪看的入神,司神雨将另一手展臂摊开,仿佛拥抱这沃野之原,“等天下太平后,立一座比千秋大业碑还要巨大的‘天道忠义碑’,把有名字的通通都刻上去,就像纪羽宗这样的。那些没有名字的,就留一大片浮白,上书十六个大字,“义士无名,忠魂永续,存照天地,万古长青”。”
“小时候,我母亲就跟我说,女子远比男子坚韧稳重得多,其实女子更适合做大事。”叶郎雪看着她坚毅又娇美的面容,叹道。
“嗯,真正是有道理呢。”司神雨缓缓抽回手,掩去那抹雨中绯红,带着戏谑的笑容问:“那江伯母有没有告诉你,男子若是剑,有些女子就是熔剑的炉,有些女子又是藏剑的鞘,而我们将门女子,是什么?
“是什么?”叶郎雪问。
“我们都是磨剑的石!”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