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走得很突然。
高黎明好几天都没有回过神来,终日躲在房间里发呆。
日出日落,昼夜更替,昏昏沉沉。
也不知过了多久,至少十天半个月,脑子里完全没有时间的概念。
什么事情也不想做,只想静静地呆着。
倒是母亲的情绪比较平稳。
哭过两场之后,便渐渐恢复了往日的神采。
歌照唱,舞照跳,老高家的厨房里再次饭菜飘香。
这段时间妹妹高薇薇也变得懂事了,经常回家来住,晚上到母亲的房间,陪她聊聊天、说说话。
母女俩经常哭一阵,又笑一阵,跟俩神经病似的。
崔金淑偶尔也来探望,但次数不多。
与高黎明的接触越来越少。
似乎是刻意的。
高黎明对此倒是无所谓。
父亲的猝然离世,让他一下子看清了世间很多东西。
生与死,前途和命运,荣誉VS荣辱。
有的人死了,活着的人还要活下去。
这天,妹妹高薇薇来到高黎明的房间。
高黎明正呆坐在窗前,遥望高悬天际的一轮圆月,宛如得道高僧入定了一般悄无声息。
高薇薇站在哥哥身后,流着眼泪从背后抱住他的脖子。
“哥,一个人想什么呢?”
“想爸爸。”
“爸爸在那边应该挺好的,昨天晚上我还梦到他了。他告诉我说,那里什么都不缺,不用惦记他。”
“爸爸还跟你说了什么?”
“他还说,这个世界诱惑太多,很容易心猿意马,无论如何,你们兄妹也要走正道!”
高黎明点点头。
这确实是父亲的口吻。
从小到大都是这类教导,耳朵都要磨出茧来了。
可是现在听起来,却是那么亲切。
“妹妹,对不起啊!这段时间太忙,事情也太多,我都忘了跟你说一下规培安排。”
“不着急。今年赶不上,也可以明年再来。”
高薇薇的表态让高黎明感到诧异。
忽然发现妹妹比以前懂事太多。
变得宽容,变得大度,变得成熟起来。
再也不是那种胡搅蛮横、刁钻任性的臭脾气了。
高黎明很欣慰。
妹妹越是这样懂事,他这边越不能懈怠。
“我们美东中心有个老中医叫张泉,他说自己有门路,曾经答应过我,会给东海市人民医院打招呼,你想到哪个科室规培都可以。”
“太好了,谢谢哥。”
高薇薇松开了高黎明的脖子,开始替他收拾房间。
看背影,就像母亲年轻时的样子。
高黎明当即抓起桌上手机,给张泉打电话。
打算尽快落实妹妹的规培安排。
“张大夫,我高黎明,这么晚了给你打电话不打扰吧?”
“瞧你这话说的,拿我张泉当外人?”
张泉的语气听起来很仗义。
客套话张口就来。
“你父亲高副局长的事情,我们都听说了。本来大家还打算上门祭奠,又怕打扰你们家人的安宁,所以就迟迟没有成行。高主任,你不要挑理啊!回头儿有机会我们一定把份子钱补上。”
“客气了。”
“你找我有事?”
“是我妹妹想到东海市人民医院参加规培的事情,你好像说过,认识人,好安排,对吧?”
“我说过吗?”
张泉毫不犹豫地矢口否认。
还装出一脸无辜的样子。
在电话那头鸣冤叫屈找借口。
“高主任,虽说我跟你一样都是从东海市人民医院出来的,但是你也知道人一走茶就凉的道理。我来美东中心这么多年了,跟原来我们中医科那些人基本上没什么来往。再说了,这两年医学院毕业生就业形势严峻,竞争激烈,规培安排就是敲门砖啊!上上下下都盯着这件事情呢!我确实爱莫能助。”
“好,我知道了,谢谢啊!”
“不客气,高主任,你有什么事情可以随时给我打电话。”
“好的,好的。”
不等高黎明再说什么,张泉这头已经挂断了电话。
仓促的就像躲瘟神。
老婆王佳妮敷着面膜凑了过来。
“高黎明的电话?”
“对。”
“那你还傻傻地接听?直接给他挂断不完了嘛!”
“好歹同事一场,也不能太绝情吧?”
张泉暗自盘算,手机撂在桌上。
王佳妮埋怨地拿胳膊肘杵了他一下,在面膜掩盖之下,也不知道她是什么表情。
“有关部门正在调查高黎明,小心自己被牵连!”
“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忘了之前举报普惠和合美东分院隔离点管理漏洞,还有金基医学核酸数据作假的事?虽然高黎明当时承认是他一手安排,但是实际上还不是你们几个在背后捣鬼,万一……”
张泉抬手打断王佳妮。
内心惶惑。
“你说高黎明这一次会像赵伟民那样被查办吗?违反单位规章制度肯定是没跑的,但是高黎明违法乱纪这块,我还真有些把握不准。”
“拔出萝卜带出泥,高黎明有哪些猫腻,你肯定看不出来啊!”
“估计是够呛了。”
“所以嘛!我才劝你离高黎明远一点。”
“明白,我也没那么傻!”
张泉看上去忧虑重重。
也不知道是担心高黎明,还是揪心自己的处境。
总之,必须跟高黎明这边划清界限,什么他妹妹的规培安排,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敬而远之才对。
高黎明怎么可能不理解张泉的心思?
手机紧紧握在手里,
满怀歉意地看向妹妹高薇薇。
高薇薇也听到了哥哥与人通话的只言片语,知道自己的规培安排泡汤了,但是为了让高黎明不要有太大心理负担,故意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
“哥,天不早了,早点儿休息吧!”
“好。”
望着高薇薇落寞离去的身影,高黎明心乱如麻。
父亲不在了,能帮妹妹的恐怕只有自己。
他必须接过父亲的重任。
努力撑起这个家。
思来想去,他终于鼓起勇气,决定直接给刘院长打个电话。
哪怕这件事情办不成,也要敢于尝试。
现在他真的没有任何顾忌了。
拨通东海市人民医院院长刘青山的电话,高黎明出奇地平静,手机放在耳边听着。
许久,
电话终于接通了。
“小高,我正想给你打电话呢!你母亲情绪还好吧?”
“挺好的,谢谢刘院长关心。”
“替我向你母亲转达问候,节哀顺变。等哪天有时间,我一定登门拜访。高副局长走得匆忙,我到现在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还真是人生无常啊!英年早逝,可惜了。”
能听得出刘院长语气里的真诚。
他跟父亲的关系不是一天两天了。
当初高黎明到东海市人民医院工作,就是父亲跟刘院长打过招呼,很快就安排妥当。
期间,自己确实也备受刘院长照顾。
只是时过境迁,也不知道刘院长是否愿意帮忙。
“刘院长,不好意思打扰你,有件事情想请您帮个忙。”
“是你们美东中心打算跟东海市人民医院设立联合病房的事情吧?”
不等高黎明说完,刘院长便揣测他的用意。
显然对工作极度认真。
“我已经听院党委副书记于萍同志说过了。设立联合病房,甚至推进医联体建设,我个人的意见是完全支持的。美东中心是我们东海市人民医院领办的基层社区卫生服务中心,更何况你们今年还肩负着升格社区医院的重任,必须大力支持才对。”
“谢谢刘院长。”
高黎明做梦都没有想到,原以为“联合病房”的事情已经被搁置,结果包括于萍在内,都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这算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吗?
意外之喜!
刘院长不忘提醒道:“于副书记说让你准备相关材料,那就抓紧时间搞定。年轻人做事,不能像我们老头子一样拖拖拉拉,纸质材料准备好,再发一份电子版到我邮箱,我们这边尽快研究讨论。”
“好的,好的,一定,一定。”
“那就先这样吧!有什么问题,我们随时沟通。”
刘院长把电话挂断了。
高黎明这边根本没有机会提妹妹高薇薇的规培安排。
虽说“联合病房的设立”对于美东中心来说,无异于久旱逢甘霖般的天大的好事。
可是,
妹妹的事情在高黎明心目中变得更加重要。
他不忍心再让妹妹失望了。
这件事情已经拖得太久。
无论成败,都必须有一个结果。
高黎明连续做了几个深呼吸,调整着自己的情绪,再次试着拨通了刘院长的电话。
“喂!小高,还有什么事情吗?”
刘院长的语气依然和蔼。
没有任何不耐烦。
高黎明感到轻松了许多,“是这样的,刘院长,还有一件事情想麻烦您,我妹妹高薇薇不是考上东海医学院临床医学的研究生了嘛!也不知道她到底是怎么想的,说必须到刘伯伯您那里参加规培,就看上东海市人民医院了,根本不接其他各大医院抛来的橄榄枝。”
“哈哈哈哈……”
刘院长开心地笑起来。
几句贴切的奉承话让他很受用。
“你妹妹都研究生啦?”
“对啊!”
“时间过得真快,在我的印象里,她还是个高中生呢!高薇薇这孩子挺好,聪明伶俐有才华,未来发展更是不可限量。哎,小高,你告诉她,就说刘伯伯这边求贤若渴,明天让她去找于萍于副书记办规培手续。我这边也跟于副书记打个招呼。”
“谢谢刘院长。”
高黎明欣喜若狂。
没想到妹妹的规培安排,刘院长三言两语就给解决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