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蛟愣住了。
季夫人又匆匆赶来。
她今日真是恼火得很,岔子一个接一个的出,不是没礼貌的来客,就是没良心的庶女,再就是眼前这个,没点数的婆母……
“哎呀,吕夫人,你来了怎么也不打个招呼?”
季夫人假笑道,挡在彭蛟面前。
她知道彭蛟无母,但没关系,她今日便是彭蛟的老娘。
专门来谈彩礼的那种!
吕夫人见季夫人撞上来,皱了皱眉。
她出身名门,尤其讲究门户和礼节,且身材娇小,全凭家世地位,撑起一股气势。
但这季夫人可不一样。
光是将近一米七的身高,就令人感觉很有压迫感。
更不要说她如洪钟一般的嗓音。
吕夫人耳朵好疼。
“季夫人。”吕夫人后退了一步,面色不喜。
“我与彭蛟有事详谈,望夫人行个方便。”
若是久居京中,知礼的官夫人,这会该听出来,知趣的别打扰人家了。
可季夫人瞪大眼睛,将一个刚从边关回来、即无礼又无眼色的武将夫人,演绎得十分到位:
“啊?谈什么?吕夫人若是有什么难处,说出来,大家一起想想办法。”
吕夫人:“……这恐怕不合适,我们要谈的是,我儿的婚事。”
“哎呀。”季夫人一击掌:“那可太合适了!蛟儿如今是我干儿子,我还想找个机会,同夫人详谈呢。”
“你的干儿子?”吕夫人脸色变了一变。
这小子,这么会哄?
摇身一变,都成武将夫人的干儿子了?
季夫人一脸坦然:
“是呀,所以,吕夫人,你们打算给多少聘礼?”
吕夫人一口老血堵在嗓子眼:
“什么聘礼?你不要胡说!”
季夫人啊了一声:
“怎么回事,你们家吕太洲和人大家闺男都这样了,又死不认账?”
“那我可不能同意,我要上你们家讨个说法。”
“实在不行……”季夫人把眼一瞪,敞开嗓门:“我们告到府衙去,你们欺负良家妇男!”
吕夫人:……
别的啥也听不见,光被季夫人这嗓门,镇得脑瓜子嗡嗡的了。
旁边的丫鬟,素知自家夫人的娇气病,赶紧提醒季夫人:
“季夫人,你低声些儿,可好?”
“我们夫人素日有些头风,听不得高声……”
季夫人才大喇喇地说了声对不住。
然后也没低声。
虎了吧唧地说:
“怎么样,吕夫人,两个孩子的婚事怎么说?”
吕夫人捧着脑袋,只想死。
她好恨自己,今天为什么来凑这个热闹?
仔细想想,一开始是打算,当面痛斥那小子一顿,让他深刻认识到自个儿与洲儿的差距,然后羞愧不已,知难而退。
谁知,被这季夫人一吼。
吕夫人觉得自己为了保命,都要点头同意了。
还好掐了一把自己的手心,又清醒过来。
“有什么可说的?”她不悦道:“门不当户不对,一个坐过牢的穷小子,怎能配我们家的门第?”
“再说了,洲儿为了这么个人,竟然连翰林院大好的前途,都不要了,说是去什么穷山恶水的北江府,当一个小小知府?”
“你自己说,你是不是耽误了洲儿!”
矛头又集中到彭蛟身上了。
但是这回,彭蛟不躲不闪,面色平静。
“我耽误他?”他甚至笑了一下:“他还耽误我了呢。”
吕夫人仿佛听见一个大笑话:
“他耽误你?你一个杀人犯,有什么好耽误的?”
彭蛟切了一声。
此时的他,身穿华服,眉眼精致,美若神女。
即便勾起嘴角,面露不屑,亦有睥睨之相,凌驾于万物之上。
“夫人,你说我配不上吕家的门第。而吕家的门第,又从哪里来?”
“别整日里端着个高贵的款儿,往上数祖宗十八代,谁还不是个乞丐?”
彭蛟轻呵,面上既不自卑,亦不张扬。
十分冷静自持。
他从那一年,拎着刀从恶霸房中走出来时起,便知道,自己是谁。
他不会后悔。
“你们是蒙了祖宗荫庇,可我没那么好命,每一步全靠自己。”
“但就这样,我也挣下了圣上的表功,不是吗?”
美艳无双的脸上,露出自豪的微笑。
“我不觉得自己耽误了吕太洲,我只觉得,他真幸运。”
“高岭之上,随处能开出洁白之花。”
“但污泥之中,难得不染的人。”
他闭上眼睛,又复睁开。
如火一般热烈的瞳仁中,满是坚定:
“是他,高攀了我!”
掷地有声一席话,将周遭人都定住了。
不单为此刻,彭蛟身上迸发的慑人气势和万丈豪情。
也为他的惊人之语中,那份不屈不挠、不畏权势的孤高自傲。
彭蛟的魅力,脱去一身艳丽皮囊后,底下犹如一汪越嗅越香的醇酒,令人不由得沉醉其中。
吕夫人也恍惚了一阵。
但到底还是恢复了理智,虽说不如先前理直气壮了,但还是很尖锐。
“你要怎么看得起自己,那是你的事,自由你决定。”
“但两个人在一块,是要长久走下去的,并非光靠想,便能如意。”
“我就问你,你们俩成婚了,你这样的身世,你这样的经历,能给洲儿带来什么助益?”
吕夫人也算敞开天窗说亮话了。
她目光锐利,擒住彭蛟不放,仿佛要用只言片语,刺穿他自欺欺人的铠甲。
“你可知道,官场之上,处处都是角力,处处都是弹压?”
“当别人得知,他没有姻亲助力,甚至他的夫人,只是一个平民,他的晋升之路,便比别人难上百倍、千倍。”
“退一万步讲,他一辈子甘于做个小知府。但你们的孩子呢?”
吕夫人声声斥责,眼中射出严厉:
“你们的孩子,有一个杀人犯生母,他们今后,要如何在这世上立足!”
这些话,犹如刀子,一下一下地割在彭蛟心上。
他何曾没想过?
可是,杀人,坐牢,这些是他的错么?
顶着吕夫人逼迫的目光,彭蛟绷着脸,暗暗地捏紧了拳头。
虽然未退一步,但僵直的背脊,已然透露他的心事。
他很痛苦。
季夫人见气氛如此紧张,心里头突突的,赶紧打圆场:
“事情也并未那么糟糕,两位不如坐下来——”
“彭蛟!”佟秀尖叫了一声。
彭蛟晃了晃,竟软倒似的,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