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你说为什么武侠小说中的主角在拥有盖世武功后,还是会退隐江湖呢?”
中年男人听到这个问题,脑海中浮想联翩,他忽然来了兴致,对着翻看连环画的男孩说道:“这样吧,我给你讲个故事。”
男孩撇撇嘴:“寒公问子的故事吗?我都已经听腻了。”
中年男人哈哈大笑,随后思绪飘散,淡淡道:“那我就讲一个你没听过的故事。”
“我没听过的故事?”
“是的,一个关于南宫家的故事——”
“在很久很久以前......”
......
在很久很久以前,大概是唐宋时期,有个叫人叫南宫云,他算是我们南宫姓氏里最有名声的人了。
南宫云聪慧敏捷,自小不仅熟读四书五经,对军书武法也颇有研究,常常一边舞枪弄棒,一边手握经书,可以说是文韬武略样样精通。更令人佩服的是,南宫云对医术也颇有研究,说是全才也不为过。
年少时的南宫云性情豪爽,自由洒脱,虽腹有诗书,但无意做官。十六岁就牵着一匹毛驴游走四方,结交江湖各路英雄,传说在这里面就曾结识过北方家的祖宗。
在这期间,南宫云不仅遍历山河美景,还识得百草千药,若途中遇到病危之人,南宫云往往不假思索医人治病。其医术也在不断的探索和实践中日臻完善、登堂入室。
一日,南宫云路过云州一城,恰巧见城墙上有告示张贴,县主病危,求名医良药。
南宫云自告奋勇,寻到县主府,用针灸草药之术,竟硬生生将鬼门关的县主拉了回来。
要知道,县主得的是顽瘴痼疾,头两年就败血头晕,难以下床。两年间,上至王爷府的名医,下至江湖上的郎中,大大小小都看了个遍,但无一人能根治。今日遭南宫云一瞧,竟让县主当即下床喝了两大碗米粥,实属匪夷所思。
南宫云的名号一下在城里传开,接着又传入皇家。
隔了一年,南宫云就被召入京城,成了太医署的医师,因医术高超,得皇上赏识。
由此,南宫家也在南宫云这一代繁荣顶峰,在京城留下了经久不衰的名声。
然而,月有阴晴之面,潮有升退之说。随着时代的发展,由数理代表的科学逐渐登上历史舞台,它推动人类文明的又一次跨越的同时,也挤兑了古时玄术的生存空间。
随着医、武、文的遗落,南宫家也在日渐衰败。
到百年前,曾经繁荣的南宫家也只知一个名叫南宫萍的独苗。
要说这南宫萍,颇有其祖宗南宫云几分神姿。其背着一竹筐,带着医书武经,载着奇草名药,腰挂祖传之宝剑,一路飘泊流荡。
走过山沟遍野,踏过险崖峻谷,其如南宫云一般,风餐露宿之下增长了许多草药见识,路途也常常卖药治病,维持生计。
一日,南宫萍漂泊至海州一山村,设下摊位,为当地的村民们看病。因其医术高明,被村民们奉为神医,家家户户都送上粮食,热情邀他住下。
南宫萍被村民们的诚意打动,也就暂住了下来。白天为村民们看病,闲暇时就去附近的山林里采药。一来二去,也就成了习惯。
南宫萍为人慷慨,彼时动乱尚未安定,村民们都是入不敷出,面黄肌瘦,拧着裤腰带过日子。南宫萍念及此,常常是免费看诊,若有药材支出,也常常是低价赊在账上。
虽是如此,但南宫萍的生活还算舒适。在这山村之外的几里处,有一乡绅,姓张。其坐拥豪宅良田,家财万贯,这村中的大部分青年,几乎都是在这张老爷家做事。
张老爷有一公子,叫张继,年方十六,是张老爷的唯一子嗣,被视掌上珠。张老爷对其虽疼爱万分,但因张公子小时偶感风寒,落得顽疾,所以身虚体弱。若有阴风一吹,往往咳嗽不止。
张老爷听闻村里来了个云游神医,当即派家仆请了过来。在南宫萍的医治下,张公子的病初有好转。张老爷大喜过望,当即给予丰厚报酬,之后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请南宫萍上宅,调理张公子的身体。
一日,南宫萍递给张继一本武经,说:“古医讲究阴阳调和,张公子身体积寒累阴,药物调理在辅,平日还需多加锻炼,强固体质。此书乃家传武书,其招式不急不躁,静心调息,正适合你的情况。”
张继接过书拜谢,从此照着书习起武来。
只是这武没习多久,家中就突遭变故。村民们痛斥张老爷剥削已久,联合反抗。进门打砸,见值钱便抱走。民脂民膏最终还之于民,至于谁还得多、谁还得少,只凭大家力气,公平公正且年代久远,这里就不以妄谈。
张老爷在此波折中,被推搡殴打,最后一命呜呼。张家上上下下一干人等,只留下一老奴和十六岁的张继。
第二天,经前一晚的热血回报,村民们再次聚在一起,指着张家那大豪宅,纷纷指责其中流淌的辛酸汗血。于是一齐上门,瓜田分宅,将张继赶了出来。
老奴带着张继,四处讨要饭食,磕头下跪,痛哭流涕。
但以此富足者又怎会自相矛盾?他们言辞犀利,痛骂二人,尤其指着老奴的鼻子骂:“老奴才,你这是跪久了直不起腰来了!那张老爷给了你一个张姓你就真当自己是张家人了?我告诉你!你从前就是只趾高气昂的狗,舔着主子漏下的糖水也少不了民脂民膏,没有找你算账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老奴俯首恳求:“从前老爷酿下大错方得此报应,只是待我之恩我不得不偿,我张某不识一字,但还堪堪认得忠义。公子年龄尚小,张某在此也只求您大人有大量,给我家公子赏口饭吃,大恩大德,小人没齿难忘。”
他们又骂:“你还真是做狗的好料,事到如今还想着给这个所谓的公子讨口饭吃。忠?义?这些都是旧社会的糟粕。现如今天下已经没有主子了,要忠要义也只对自己!你们滚吧,这里容不下你们。”
家家户户皆是如此,有脾气火爆者,更是上前对两人拳打脚踢。老奴以身护主,一圈下来,倒让自己奄奄一息。
最后,张继抽着鼻子,搀着老奴来到了南宫萍的住处。
南宫萍这两天上山寻药,见二人如此,当即大惊。在一顿饭食间,他也了解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往张公之恩情,在下无以为报。承蒙不弃,二位就在寒舍先住下。”
就这样,南宫萍收留了两人。
不少人念得南宫萍的好,也不去在意。有的人虽心生不满,但见其是医生,也只能憋在心里,积怨攒恨。
只是南宫萍平时乐善好施,本就没留下多少积蓄,此时一下子多了两个饭碗,不免拮据了起来。
拮据之后,一来讨要之前的欠条,二来也不再如过往那般宽松赊账,这让不少念得他好的人也心生怨气。有时还会特意在其跟前闲语:“我们给医生治病钱,医生转头当起奴才。”
这些话让南宫萍终日郁闷,最后在某日,下定决心,要离开这里。
只是此事恰好被来买备胎药的一对夫妇得知,于是心生歹意。
要说这歹意,也并非凭空而来。
在早几月,这对夫妇来到南宫萍的诊所,丈夫林老汉让南宫萍为怀孕的妻子把脉。
南宫萍道喜,说胎儿气息平稳,健康有力。
夫妇俩脸上的着急并未消解,转而问起了另一个问题:“这肚中胎儿是男是女?”
南宫萍心中起疑,问:“男又如何?女又如何?”
林老汉开口:“神医大人您是有所不知,我们夫妻俩只是本分的庄稼人,家里一贫如洗。若是生个男儿,长大后还能帮衬着些,若是生个女儿,则事事关照不到。就是嫁人,也没人看得上庄稼人的女儿,长得越大,越是个赔钱货,还不如现在买味堕胎药,早早准备下一胎。”
南宫萍听这么一说,汗毛竖立,当即回绝了夫妇俩的请求,配了些养胎药便关门送客。
夫妇俩还以为这是南宫萍的暗示,欢天喜地回家养胎。直到生产那天发现胎儿是个女孩,由此怨恨上南宫萍。
眼下得知南宫萍要跑,夫妇俩偷偷在井水里扔下脏东西。等到全村人都上吐下泻之时,站出来大骂南宫萍要偷偷逃走,逃走前准备毒死所有人。
前仇旧账一起算,众人的怨气也在此时到达了爆发的顶点。他们一齐上南宫萍家讨说法,正好看见他与老奴二人正在收拾行李。
见此情形,众人目眦欲裂,怒火上涌,南宫萍还未搞清楚情况就被乱棍打死。与此被波及的,还有因养伤刚好一些的老奴。
而张继原本想在离开村子之前,去原本的张家附近拿上些纪念之物,没曾想恰好躲过一劫。
等到他回来时,看到的是杂乱的房间和躺在地上的两具还带有温热的尸体。
那天夜里,瘦弱的张继将两具尸体拖到后山上,盖了两座无名坟。
在那之后,每至深夜,后山都会传来凄惨的猫叫声,如同婴儿啼哭,未曾断绝。
而张继在那一晚也失去行踪,只是后来有村里人去海州的另一个县城办事,看到过一个叫做南宫继的乡村教师——
其面容似曾相识。
......
故事说完,中年男子转头看去,发现男孩已在傍晚凉风的吹拂下沉沉睡去。他拨弄着男孩的头发,轻声道:“庙堂多纷争,江湖亦险恶。我想武侠主角神功盖世,到最后也是希冀寻得方寸之地,安然此生。”
“但天下虽大,方寸之地却是难以寻得。安儿,我为你取下这个名字,就是希望你不要有什么大志向。养儿育女,平平安安......”
“这便是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