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慈悲寺。
钟声搅乱了古刹的冷清,僧人们礼拜完接连离开大殿。
不同于前段时日的嬉闹气氛,如今殿中线香袅袅,气氛肃穆。
供桌旁的小蒲团上落了些灰,什迦的袖摆轻扫,拂去了那些尘埃。
净莲守在旁边,见他如此动作怔了下,随后心中了然。
是了,那小猫妖离开也有一段时日了,早课与晚课没有他在此瞌睡,寺中就像是又回到了以往的古板,竟然莫名的少了些乐趣。
关键是,他觉得佛子,也好似同这寺中的气氛一般,回到了以前。
无悲无喜,庄严清冷。
仿佛有小猫妖在的那段时间,他所见佛子的柔和,只是他的错觉。
可眼下,净莲看着什迦拂过蒲团,便知道那不是错觉。
哪怕佛子望着那蒲团的眼神,依旧静若止水,净莲也从中窥见了一丝涟漪。
净莲越看越心颤,下意识的走上前去。
什迦侧目淡淡的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的收回了手,转身欲要离去时,心口却突然一窒,转瞬即逝。
什迦的身影顿住。
他掌中持着的佛珠,不知是殿中的烛火太过明亮,还是留在掌中的时间太长,忽然之间,像是无端亮了瞬。
什迦的指尖微微一颤,他垂下眸去,定定凝视着佛珠半晌。
只见那佛珠并无异样,像是从未亮过,亦或者是刚才的光亮,只是烛火晃眼。
他静静看了好一会儿,心口涌起了莫名的情绪。
净莲见什迦不动,等了良久,才有些疑惑的走到他身边,主动问:“佛子,您怎么了?”
什迦淡淡敛神,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事。
他微微蹙眉,捻动佛珠想要散去心中的情绪。
可那丝情绪就如苍穹之上阴雨连绵,多日不散,也挥之不去。
他的脚步乱了瞬。
净莲察觉到了,连忙上前欲要搀扶于他。
什迦却摆了摆手,以作拒绝。
净莲还以为是他的身体出现了什么问题,有些担忧道:“佛子,您的身体尚未恢复,不然,还是让弟子为您看看吧。”
其实也不仅仅担心佛子的身体,净莲更为担心的,是什迦久久未曾恢复法力。
距离反噬与天惩,已经将近过去一个月了,佛子的法力却还是没有丝毫恢复的迹象。
按理来说,第一次失去功德不过才用了三日便恢复如初,这次最晚,也应该不超过十日才对。何况,净莲算的,就是在小猫妖醒来之时,佛子便应该恢复法力了。
如今迟了这么久,真不知道是何处出了问题。
净莲心中微沉,第一次郑重的和什迦提出这个问题,“佛子,您的法力迟迟没有恢复,弟子有些疑惑,求佛子解答。”
什迦抬眸看向他,沉吟片刻,才淡声问:“有何不解?”
净莲正色道:“之前,功德反噬并不会让佛子您失去法力,后来玉京城之事后,佛子却意外因反噬而失去了法力,虽说恢复及时,但弟子还是不解其中的原由……”
究竟是为什么?
净莲梳理过了玉京城那一次和以往功德反噬的不同。
他刚开始是怀疑,这可能跟小猫妖吸取了佛子的功德有关,可后面他想到更早一次,小猫妖刚来慈悲寺,在佛窟为佛子吸取完功德后,佛子并无失去法力的异样,那就证明,这和他吸取佛子的功德无关。
净莲对此,百思不得其解,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事情必然和小猫妖有些关联。
两次都是由他陪在佛子身边,而且这次佛子回了慈悲寺后,他隐约看出了佛子对他态度的一丝端倪。或许,就是这丝端倪,成了佛子失去法力的原因。
可是他不敢想。
若是证实,又该如何呢?
证实佛子对那小猫妖其实真的与众生并不同,证实佛子无法恢复法力的原因,只是因为他的慈悲之心,动了情……
可他不是人啊。
他是佛,是没有七情六欲的佛。
如今,又要净莲怎么相信,他能对江席玉动情呢。
他怎么敢相信,佛子会……
会对一个男人生‘爱’呢?
如此荒谬……
佛,是不该生爱的啊。
生爱,便是生了痛苦,会毁了修行的道心。
会毁了,佛子的……
一阵冷风拂过,殿中的烛火似是灭了瞬。
佛像庄严,圆目慈悲的注视着站在门口的两人,在烛火明灭之际,金身笼着的佛光似是黯淡了瞬,再次燃起来时,佛像怒目,似乎也在问为何如此。
净莲浑身颤抖了瞬,只觉得锋芒在背,背脊生寒。
什迦却神色淡然,他没有看净莲,自然也没有看见净莲惊骇的脸色,他只劝解道:“随缘心净,无须多虑。”
因为忧虑他为何不能恢复法力,所以净莲的心不静。
净莲也知道,可他此刻,已觉入了寒冰地狱。
他受法旨前来人间,就是为了助什迦收回恶念,重回佛境。
净莲没有想过,这让他一开始忽视的因果,居然会让佛子如此。
即便他的修行之心,并无其他僧人那般死板,但显然也一时半会难以接受。
他望着什迦,心中久久不能平静。
而身后佛陀的注视,在此刻,似乎也不再慈悲。
于净莲而言,那更像是一种问罪。
他深吸了一口气,呼吸都是颤的,却还是没忍住,语气艰难的问了一句:“佛子,您不能恢复法力,是因为……他吗?”
那个‘他’意指谁,两人心中皆明白。
净莲也相信,佛子的心,通透若琉璃。
他自己定然也察觉到了,或是把这当成一种修行,亦或是放任。
但殊不知无论哪一种选择,都只会让他沾染因果,影响佛心。
什迦闻言,目光静静的凝视着远处。
许久,直到天幕黯然,直到佛殿的烛火轻轻的摇曳起来。
他周身似是笼着佛的光晕,静立在供台前时,他的视线忽然落在了烛火之上,深色的瞳孔仿佛倒映出了点点亮光。
风拂过,烛影轻晃。
他的心,似乎也跟着摇曳了瞬。
净莲见他不语,心便彻底沉重了下去。
他看向供台旁的蒲团,转而又问:“佛子,您刚才……为何要扫过那个蒲团呢?”
这话就像是在问:
佛子,你刚才是不是……
在想他呢?